“我是让你接受死亡这件事本身,何时教过你接受这件事带来的改变?”玄牧的身影出现在珠子的另外一侧。
“半杯水,有人看到的是只剩下半杯,有人则是觉得还有半杯,同一位师者传道授业,弟子所学也不尽相同,我与前辈的领悟,自然也不一样,”莫鬼鬼拱手行了一礼。
“方才的幻境,应当还没有完吧,前辈为何将我唤出?”那两枚银针,显然不该在那时出现在绝灵之地。
“这个幻境对你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你一直都知道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却还是为她的死耿耿于怀,”玄牧方才询问,不过是想听她亲口承认,“你是个聪明人,为何会执着于此?”
“前辈可曾听过一句话,年少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莫鬼鬼看着纯洁无瑕的云雾,缓缓开口。
“我曾经短暂的得到过,可最终还是把它弄丢了,”莫鬼鬼第一次感受到有人不计一切的爱她,是在肖凌的身上,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这份爱是真的,“我也只是一个俗人,舍不得,也放不下。”
“也许真的如幻境所推衍,肖凌若是没有废去修为还活着,可能我会过着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可那又怎么样呢?”
“修士修行实为修心,道心坚定道自成,我永远都是我,一切的选择皆是随心而定,肖凌于我有生养之恩,是任何外物都无法衡量的,不管环境如何改变,她对于我的意义是不会变的。”
“更何况,人生之路,走过便没有回头的可能,她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接受这件事,可都没能真正的做到,直到上次在天宫秘境觉醒了领域之后,我陷入顿悟,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看了一遍她的人生,这才知道,死亡对她来讲是一种解脱。”
肖凌活着的每一天,都沉浸在少时的痛苦之中,莫鬼鬼的存在并不能消除她的梦魇,只是延缓了她离开的脚步。
“所以我不在执着自己到底能不能救她,选择将属于她的记忆放在心底,就像是私藏的一个珍宝,偶尔拿出来看一眼,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您现在说它是我心魔,偏要我将它扔出去?”
“原来你竟是这般想的!”玄牧恍然。
幻境起底于心中所思所念所想,是以莫鬼鬼每一次入幻境,皆是与肖凌相关,却又能毫发无损的破解,因为她的死对莫鬼鬼来讲,虽然放不下,但已经不能困住她了。
这恐怕便是莫鬼鬼的化神心魔劫,只是机缘巧合下,在天宫内借助星辰之力顿悟,通过肖凌的记忆理解了肖凌,成功渡过此劫。
“身为异瞳修士,既然忘不掉,那便永远记在心里!”玄牧神色恍惚,小声地说出这句话,多年之前,也曾有人这么和他说过,只不过那个被他记在心里的人,是他的师父。
为了报答师恩,他将整个师门护在羽翼之下,宿敌利用了这一点,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同门死于妖兽之口,魂魄拘于炼魂塔内备受折磨,而他明知是个圈套,却还是遂了对手的愿,自不量力的想去救人,与师门一并葬送在一起。
玄牧闭关出来后,连个全尸都没能帮他收到,只留下被灼烧的早已失去神志的一魂一魄,无论他怎么留,最终还是消散了。
“玄牧前辈?”莫鬼鬼看着陷入回忆中的玄牧,小声喊道。
“你母亲的事,虽然已经不能困扰到你,但她给你所带来的影响却依旧在,你的父亲,你的兄弟姐妹,你的家族,你的师傅,你的宗门,还有你那几个挚友,”玄牧回过神。
“莫鬼鬼,你在乎的人太多了,若有一日他们死了,你又要花长时间去接受?与其等着自困于心魔,莫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放在心上!”
“你先不用急着辩解,”玄牧打断莫鬼鬼要说的话,“寻常修士历练之时,在幻境内一无所知,真实体会切肤之痛,方有所感,而你呢?只能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一段又一段的故事。”
“刀不划在自己的身上,永远不会知道到底有多痛,”玄牧拿起那颗七彩的珠子,“莫鬼鬼,我送你一场真正的轮回如何?”
“什么意思?”莫鬼鬼疑惑地看着那颗珠子。
“这是蜃珠,蜃景台核心所在,只有它能压制你的异瞳,不过需要你自己暂时封闭自己的修为与识海,它能根据你的记忆,构建出一个完整的凡人界,助你历练。”
“只不过你在幻境内多少年,外面便过了多少年,时间流逝是相等的,直到幻境内身死之后,历练才算结束,你可愿意?”
若是有知情人在此,听到玄牧这么说定会大吃一惊。
蜃珠乃是轮回秘境的本源,它构造出来幻境,不似蜃景台一般,会引导修士接触特定人物,经历设定好的事情,而是将修士带到某一个场景中,后续如何发展,全凭历练的修士如何选择,没有特定结局。
毫不夸张的说,蜃珠幻境内无异于多活了一世,死的快的或许几日就出来,慢的在里面成婚生子的也有,到七老八十儿孙满堂。
且蜃珠只能使用一次,一旦这一枚被用在莫鬼鬼身上,待她出来之后,此处蜃景台便会彻底损毁,轮回秘境内便只剩下了二十三座台子,日后每次开启都将少了一人。
“好,”莫鬼鬼看着这颗珠子,没有犹豫直接答应道。
玄牧方才的话有道理,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谁都会说,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她也想试试看,刀子划在身上,到底有多痛,会不会让她改变了看法。
“你倒是答应的痛快,也不怕我暗害你?”玄牧握住珠子。
“您若是想害我,我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莫鬼鬼确实不知玄牧为何要大费周章的助她,可她清楚,因为异瞳,这或许是她唯一能入幻境历练的机会。
玄牧见她盘坐在地上,将一缕神识附在珠子上,送到她的面前,从眉心的位置进入她已经被封闭的识海,消失不见。
······
“好你个胆大包天的奴婢,撞碎了公主的花瓶,竟然还想隐瞒过去,我看你是活腻了!来人,给我打!”
“嬷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饶了我这一次!”
“不要,求求您!”
“啊!求您绕我一次!”
伴随着一声声哀嚎,莫鬼鬼从睡梦中醒来,才刚把手伸出去,立时感受到一阵凉意,连着头一起埋在被子内不想出来。
“五公主,您醒了?快点起来吧!”春风拿着汤婆子过来,放到被子边缘,轻轻拉开棉被,“可不能再睡懒觉了,得起来梳洗打扮,上午刚下了今年第一场雪,听说皇上兴致正好,可别错过了冬日宴。”
“外面,”莫鬼鬼坐起来,在被子内抱住膝盖。
“哦,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个洒扫宫女撞倒了您的花瓶,嬷嬷正教训她呢,”春风从小伺候她,只听她说两个字,便懂得了她的意思。
这位五公主,乃是七年前新皇登基那年出生的,据说当时皇上正在争夺皇位,攻打皇城之时颇为动荡,肖妃在府内受了惊吓,孩子才七个月便生下来,还是在鬼节的日子。
本应是个不详的孩子,可她还算幸运,出生没多久,新皇便推翻了原本的皇朝,自立为皇,宫内皇子公主少,这位五公主也还算受宠。
也不知是不是早产的缘故,公主天生体弱,一直汤药不断,学东西也比旁的孩子慢,翻了年虚岁都八岁了,说话还是这么断断续续的,如同刚学会说话的孩子,也就是命好投胎到了皇家,在凡间恐怕出生就被溺死了。
“算了吧,”莫鬼鬼没有漏掉她眼内一闪而过的轻蔑,却早就习以为常,春风有些小心思,但还算精细,没犯过大错,便一直留着了。
在宫内,这种暗戳戳的白眼她见过不少,都当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在她面前毫不掩饰,莫鬼鬼很小的时候就能分辨出她们的眉眼官司,可也不知怎么,脑子懂了,嘴上却说不出来,反应总慢上一拍。
久而久之的,她也懒得解释什么,讨论便讨论吧,她也掉不了一块肉,偶尔还能听到些小道消息,成了她在宫中的一样消遣。
“公主您就是心地太善良了,那丫头···”春风不自觉带着高傲。
“算了,”莫鬼鬼打断她,看都没看她一眼,“叫嬷嬷回来,该梳洗了,一个花瓶而已。”
“公主,您说话好了?”春风惊讶的都顾不上她冷漠的语气。
莫鬼鬼穿衣的动作停下,回想着方才说的话,虽然字数不多,但也是完整的句子,春风不说她还没意识到,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去叫嬷嬷!”
春风欢天喜地的跑出去,她虽然有些小心思,但还是盼着公主好的,主子越好,她过的才能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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