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家是否真正强大,表面的军事力量、经济实力其实都是虚的,穷兵黩武或者大搞举国经济就能迎来表面的繁华,可是如果没有法制护航,这种表面的繁华也迟早是空中楼阁,终有轰然倒塌的一天。
白栋很清楚老秦的现状,所以没有去期待‘法治’,现阶段只追求较为完善的‘法制’,商标权和专利权的实施就是一个尝试,经过近三年的发展,现在的老秦商家已经充分享受到了这两项法律带来的好处,随着白家商社、甘家商社、杜家商社的生意越做越大,渐渐遍布华夏各国,一些有远见的诸侯和卿大夫已经开始在自己国内推行类似的法律,田因齐的齐国和赵种的赵国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
当一项法律开始被某个区域内的国家集体遵守时,法律共同体的建设也就不是梦想了。现在只是秦国的影响力还嫌不够,不只是军事上不够强大、经济方面除了一个白家商社秀出同侪外,整体实力还比不上齐楚这样的老牌经济强国,而且秦国的法制在白栋的推动下也只是处于萌芽状态,远远比不得后世的罗马帝国,后世那个横跨地中海两岸的庞大帝国可是有着更为完善的立法和司法体系,《罗马法》《海商法》甚至一直影响到一千多年后的欧洲和亚洲国家。
卫鞅现在对白栋是既敬且佩,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这位白子可不仅仅是卖弄些奇技淫巧和口舌上的功夫,对法令的理解更是令他踮起脚瞪大眼睛也难望项背,公子虔的事情该有多么棘手?真割了这位前朝大公子的鼻子?正如白栋说得那样。日后他卫鞅会死得很惨;可如果不割,又会让国人嘲笑他这个变法大臣没有责任担当。
在任何人这都是一个难题,可到了这位白子手中,居然就被轻轻松松解决了?老秦满朝臣子和国民看到的不是一个莽撞行法或者缺少担当的左庶长,行法酷毒的左庶长仿佛是睡了一觉后就变得清醒了,学会了每日三省吾身?居然主动上书国君,说什么‘法者为国之重器。不可掌于一人之手也’,这算是什么意思?
在白栋的点拨下。卫鞅很快就领会了立法与执法之间的关系,身为变法大臣,他应该是一个执法者,可以提出立法思路。可如果将立法执法一肩挑之,难免就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那时再无退路。
如果是在汉唐宋明,白栋恐怕很难让一位手握大权的变法重臣接受这种思想,可现在是在百家争鸣的先秦、卫鞅更是法家百年不出的杰出人物、他白子更在秦国举足轻重,有了这些条件,让卫鞅明白立法、执法分立就不是什么难题了。
一窍通百窍通,以卫鞅浸淫法家多年的底蕴,很快就看出在老秦建立一个立法机构绝对是法家里程碑式的进步。老秦的变法成功固然是他的追求,完善立法过程、填补法家空白难道就不是麽?他是卫鞅,思路活跃的法家卫子啊!
卫鞅郑重其事的提出加上白栋的背后支持。嬴渠梁和满朝臣子自然是喜闻乐见,于是一个以嬴渠梁挂名、白栋、卫鞅、甘龙、杜挚为常设立法大臣的立法司就这样成立了,这与希腊人的议会、罗马人的元老院有很大不同,立法司只是从事立法、法令解释工作,是对君主的补充完善而非对抗,司寇处和卫鞅的变法活动仍然相对独立。彼此间并没有隶属关系。
立法司的建立让白栋轻轻松了口气,这个想法其实他早就有了。一来是忙于诸事未曾得闲、二来对于封建时代的王权、君权总有种莫名的恐惧感,认为这件事的推行会非常复杂、要做很多准备,却忘记了他此时已是连嬴渠梁都要避让三分的白子;也忘记了这个时代的诸子和国君都在苦苦寻找治国良药,比起儒家墨家提出的治国思想,完善立法、令立法与执法相对独立其实更靠谱一些;更忘记了早在三百年前,管仲就曾经做过这种事。只不过管仲为了快速集中权力,将立法权收于自己一身而已,虽然换来了更高的效率,却无法培养起一个具有生命里的立法机构,等到他一死,齐国又陷入立法执法不分的混乱状况,经常是君主早上拍拍脑袋就能发布一项法令,到了晚上感觉不妥,就可能收回来,而且在执法中遇到问题,更没有权威机构加以解释,很容易造成‘执法错误’和‘异相执法’。
为了表示对立法司的尊重,卫鞅很‘慷慨’地二次变法的内容提交立法司审查了,其实二次变法的内容不会因此而发生任何改变,不过立法司会对法条做出一定的解释,例如在推行中受到最大阻拦的‘改风易俗’法令就会首当其冲;首当其冲的结果不是改变什么,而是更合理、更科学的执行,对卫鞅的执法工作其实是利大于弊的,而且在这次‘司法解释’的过程中,执法力度和方式方法将更条文化、科学化,简而言之就是在推行过程中不可以‘反人民、反社会’,例如白栋提出的对少数民族兄弟的别样对待,这是要写入解释的,对违反法令者的惩罚,也在解释中规定了‘劳役刑’和‘罚金刑’,只要反对者不是结党成社、恶意攻击老秦国府煽动判乱的,刑罚都不可牵涉人命!
这样的改变让儒家墨家农家工家奔走相告弹冠相庆,先秦时代的百家分野太过清晰了,要治国变法首用法家,可法家最大的问题就是执法过于严苛,立法权往往集中于变法者一人,如今白栋借解决公子虔之事,以白子威势相加,才让卫鞅耐下性子认真思考法律的真正目的以及立法与执法的相互关系。这真的就是一层窗户纸。原本只是受历史见识所限的卫鞅一旦接受到较为现代的法律思想,立即就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当然这也是白栋几年来经营声望威势所得,若还是那个在屹石村的大男孩。那是万万不可能引发卫鞅的思考,就算换了老甘龙提出,卫鞅多半也只当有人放了个屁。
在‘虚怀若谷’的左庶长的亲身参与下,立法司很快就针对二次变法内容拿出了详细的司法解释,根据新出台的解释,公子虔和卜戎异当处罚金之刑,聚众反对新法实施的封地老族和西域戎人或者被处以罚刑、或者处以劳役。只有为首者才会被处以监禁,而且不伤性命。
司法解释出台后不久。卫鞅便行令取消了公子虔的劓刑。公子虔的鼻子保住了,他不需要再把自己锁起来当宅男,然后等待侄子赢驷为君后跑出来诬告已经成为商君的商鞅;卫鞅的名声也保住了,他简直成了自查自省的代表。一力推动立法司成立,并且以高度负责的态度审视了自己拟定的法令、完善司法解释、解释一出,立即尊照执行,老秦臣子和国民看到的不是一个朝令夕改没有担当的左庶长,而是一位对法令建设精益求精、有公无私的变法良臣。
华夏人民就是太善良了,新的司法解释一出,对卫鞅的怨声载道立即就变成了感恩待德,白栋看了都不觉唏嘘,多么好的人民啊。他们没有过多的要求,世代都是任劳任怨,只要统治者稍微对他们好一些。就会得到他们十倍的报还。两千年前是如此,两千年后仍是如此,如今自己也算是统治者的一员了,若是不能强我华夏、惠我人民,当真枉费了老天给的这次机会。
摆平了卫鞅的事,然后还要满足那个‘吸血鬼’赵良。这货要钱要的虽是狠了些,倒也是个能办实事的。关中之靠在泾渭之间也。先治水患、后得水利,还怕没有更多的良田麽?这些田地除了分给国民,还要准备白白送于那些肯来老秦落户的西域戎人,这才不到一年时间而已,在老秦尝到了甜头的戎人已经无法放弃这样的幸福生活,他们呼朋唤友、四处宣扬老秦的好处,如今就连最遥远的城廓诸戎都有人远来老秦,起初还是经商做工学习,时间一长,难免就对老秦有了归属感。
这些逐水草而居的戎人是很难安定下来的,可是一旦安定下来后,他们就会深深迷恋上这块土地,所以现在立法司最重要就是迅速出台几部有关落籍戎人的法令,例如《戎人田籍法》《戎夏交婚法》《戎工保障法》等等等等,西域定则关中定,关中定则老秦强,老秦人还别不服气,谁让人家少数民族兄弟人口少生活艰难呢?咱华夏人就该有大海一样的胸怀,紧密团结这些少数民族兄弟!老秦的闺女嫁人戎家要倒贴钱、戎家的闺女进了秦人家中就有种种福利保护,当婆婆的可别想给人家气受,这就是咱老秦的胸怀。白栋其实比任何人都明白,有了如此‘不公平’的法令和民族倾斜政策,最多两代,西域戎人就会变成根红苗正的华夏子孙,二哥还说要在西域建立什么别土,什么别土啊?到时西域就是老秦神圣不可分割的土地,谁不服气谁就得挨揍!
要封白栋为‘西君’的事情已经隐隐有风声传出,嬴渠梁很小心,故意放出风来就是要看白栋和群臣的反应,白栋推动变法、经略西域可都是躲在幕后的,这让嬴渠梁一时看不透自己这位兄弟的真正心思,若是贸然封他为西君,万一白栋不喜,那就反为不美了。另外老秦自百里奚之后,已经多年未有国内封侯的事情,老甘龙是三世老臣都未曾得此封赏,不看清楚群臣的态度嬴渠梁也是不好轻易行事的。
要照卜戎异的说法,你管这么多做什么?白家叔叔就该当封侯!在这种事情上,男人总是理性的,女人则总是感性的。
正在嬴渠梁犹豫不决之时,禽滑西的密信到了,虽然是通过白家商社的‘飞鹰点’寄来,却是一封直达栎阳宫,一封去了白家庄,都是铁泥封口上加了雁毛的,表示十万火急且为重要机秘!
“邯郸势微,竟向我秦国求取救兵?禽滑西以为他是什么人,他墨家爱打这种莫名其妙的仗,难道也要拉我秦国下水不成?此事怎么又牵扯到了四弟......跳蚤姑娘?”
仔细看着书信中所写的内容,嬴渠梁面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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