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所有非鹤楼夺牌的参赛者来说,四象楼更像是一处与他们无关的热闹。
如果你走进四象楼,见到悬在半空的一个个影像,看到参赛者们脚踏青云、仙气环绕的样子,再看看蜂拥在前台、要么讨论要么砸钱的修士们,就会感受到一股有点荒谬的喧嚣。
这些修士对于自己押注的选手的输赢,也许比这些选手自己看得还重。
但最有趣的是,假使被押注的选手站在他们面前,这些修士也并不一定在乎。
有人走进四象楼。
他不是那种存在感很强的人,几乎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他只是悠然地在一层漫步着,没有一点参与喧嚣的打算。
当他路过顾霓云的影像时,他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凝视着这影像。
从前,非鹤楼一层有很多很多影像,他们都保持在一个高度。随着比赛进度的推进,他们逐渐拉开了差距。
最高处的影像一共有十六个,这其中的每一个都脚踏万千青云,身披无穷金丝,灿若神明,显得强大而威严。
这就是新一届的天元十六子,戡梧界当代最杰出的天才。
每个人的影像下面都有一段较小的影像来展示他们最辉煌的一段表现,那是他们在刚刚结束的一场比赛中的表现。这是四象楼为这场比赛挑选出来的集锦,向所有人展示他们的辉煌。
在顾霓云的辉煌片段里,她和对手有一段短暂的对峙。她凝望着她的对手,眼神复杂。
这个看影像的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不爱对面的人,甚至和他没怎么见过面。但她恨这个人。
恨他雪上加霜,恨他在她最艰难的时候让她陷于更深的泥沼。
但她一定很难说这是他的错,也很难说自己恨他是因为自己真的在乎这件事。
她也许隐隐约约心里有数,但她不能、也不愿去面对的是,她真正怨恨的,其实是她自己。
那个无能的、任人摆布的、无法反抗的自己。
看影像的人移开目光,正巧张望到旁边沈淮烟把向凌波的灵光一剑击破的一幕。
他的目光对着那里,人却一直站在顾霓云的影像下,漫不经心地想着谁也不知道的心事。
——也许是因为事不关己,总之他从来没有像顾霓云那样在意过两人退婚这件事。齐家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不是任人摆布,只是因为不在乎。
他不在乎订婚,不在乎和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修结为道侣,自然也不在乎退婚,不在乎那个女修会是什么感觉。
哪怕是现在,他也一点都不在乎——即使他输给了自己的前任未婚妻。
但“输了”这件事本身他还是很在乎的。这是他真正在意的事情。
他本以为天元十六子是掌中之物、手到擒来的。
事实证明,他对自己过于自信了。
但这也是好事,意味着他见识到了自己的不足,而这终将转化为他的动力。
齐作荣悠然抬起头,慢悠悠地从顾霓云的影像下走开,重新在大厅内漫步。
他一路上路过了很多影像,其中不乏立在最高处的那些身影。几乎是走马观花地,他扫过所有的集锦。
不是每段集锦、每个影像下都有人的,更多人看过一遍就走了,真的想研究就会买四象楼的集锦。
其实齐作荣也买了,但在不同的地方看感觉是不一样的。
而有一个地方绝不会冷清。
齐作荣走到那里,和沉默围观的人一起抬起头仰望着那段集锦。
如果有人看看这些人的面孔,一定会大吃一惊。
这些人中的大多数至少也是闯入了第二轮的参赛者,不乏决赛选手,甚至还有几个人的影像正飘在这个大厅的最高处!
但他们脸上的表情竟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似得让人难以置信。
那是震惊、叹息、难以相信、自愧不如又不愿如此轻易承认不如的复杂神情。
那是既生瑜何生亮的神情。
齐作荣明白这神情背后的复杂心情。因为他也是一模一样的。
面色苍白,但双目湛湛、神情决然的青年手握青锋,他手中的光芒太盛,以至于让他整个人仿佛神话传说中的天神临世,怀抱日月,照耀诸天!
任何一个人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敬畏感,下意识地怀疑他是不可战胜的。
每一个修士都会扪心自问,你可以战胜一个修士,难道你能战胜天神吗?你可以压过神通道术,你能压过太阳的光辉吗?
哪怕隔着影像、隔着时空,站在这段集锦前,哪怕反复思考、反复揣摩,再次看到这一剑的时候,站在这里人还是和最初一样的反应——那是他们最真实的、发自内心的反应。
接不下。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没有任何自认天才的人愿意承认自己在真正的天才面前什么也不算,更不会有人愿意承认自己难以超越。
但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不愿意接受也得接受,事实不必你承认,也不必你接受。
如果还有心变强,那就得接受。
因此虽然难以接受,但他们这些人心情复杂后还是能很快接受的,这是一颗强者之心必备的素质!
但……绝不包括——
一把纤细的、精致的、可以直接出现在任何一个考究的少女的梳妆台上的修眉刀,泛着令人心醉的朦胧而梦幻的光泽,就像是春夜雨打海棠后、满地吹红里那一盏温柔的、诗情画意的提灯。
无论它出现在哪里,都会牵动人心里最温存的一角。
但绝不该在这里!
绝不该在这昭如日月的一剑前!
提灯迎向太阳,灯光拥抱日光。
最荒谬的、最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
灯光撕开日光,诗情画意踏破天神临世,那一点绯红就好像被日光簇拥了一样,在那盛极的光芒里上下翻飞,它不像是在撕碎日光,倒像是在起舞,对手的光辉甘愿为它加冕!
从极炽烈到极沉静,漫长得好像有几十年那么多,但其实看影像的人只是短暂地呼吸了一次。
再没有什么昭如日月,徒留诗情画意。
这不是什么赛台,这分明是戏台!
明明是两个人的戏台,却像是只上演了一个人的表演。
影像一黑,又从头开始放映起集锦来,美貌的女修微微扬首,八十一道流光织成罗网……
影像前的人没有一句话,没有任何一个人离开。
他们沉默而又心不在焉地等着影像重新放映到那昭如日月的一剑,一边沉默而又心不在焉地理着凌乱的思绪。
这怎么接受?
这叫人怎么接受?
谁能接受这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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