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真醒来时只觉得身子分外沉重,她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才完全睁开,满眼尽是星辰,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黄沙埋住了,万幸露出一张脸,脸上也脏兮兮尽是沙子,但她的状态却莫名好得不得了,周身灵气充沛而活跃,全然没有灵气透支的痛楚。
杜兰真闭上眼睛,一运灵气,身上的黄沙便爆开了,她双手一撑,站起身来,懒洋洋的拍了一道驱尘符,又是清清爽爽的了。即使身处沙漠,她也不见惊慌之色,只是取出寒潭鹤影符,忽然听见“啪”的一声,她低下头,正对上泥娃娃的一双眼睛。
杜兰真弯腰将泥人捡起来,正是摊主给她捏的那个,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阴气,只算是个玩物,连下品法器也不够格。
“别人出去历练得到宝贝,我就得个玩偶吗?”杜兰真有点好笑的收起了泥人,想起摆她一道的晁璧,忍不住撇撇嘴。
她确实猜到了,却谈不上早。自从猜到是在两百年前的紫阳古城,她就觉得这是个幻境了,再看到捏泥人的摊主,就有预感破解幻境的关键在他身上,只是没想到要的不是带他出去,而是舍身相救。
摊主怨恨修士,其他人就不怨恨了吗?再加上摊主不断怂恿,杜兰真便顺势去救人了,先是只救一个人,显示她本性不坏,再通过对话表现她自私的一面,然后高高在上的仙人被凡人一席话点醒,转身救人,最后还为了救人而舍身,多好的一出大戏啊!
很多事情发生得实在是太巧了,冥冥中似乎有一只手在操纵着世界,不断地逼着她做出抉择,那种异样感太强烈了,杜兰真半是真心、半是试探,塑造了一个舍己为人的修士形象。
但哪怕她也算有所猜测,真正得知真相仍是不爽极了,无论她有几分套路,在救人的时候毕竟都是真心的,却要走过一段又一段的套路,杜兰真心里不免有一种一腔真心全喂狗了的不值感。
晁璧说紫阳古城不由她掌控,应该是真话,满城不止她一个鬼修,但晁璧却是最强的,不直接告诉杜兰真,其实也是之前在杜兰真面前没面子,索性坑杜兰真一把,如果杜兰真选错了死了,反正也不是她出手的,不算违约。
本来杜兰真对这一城人多有同情,现在才慢慢明白过来,他们再怎么凄惨,也早已经死了,留下来的不过是一段段不甘怨恨的记忆罢了。他们固然凄惨,却并不是修士造成的,更不是过路的修士造成的,别人虽然强大些,却又凭什么为不相干的人舍弃自己的生命呢?能够舍己为人的自然是值得敬佩的英雄,不愿意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杜兰真想到那一城怨魂,只觉得心里发冷,他们确乎已经不是人了。看似追捧英雄,鄙弃自私的人,实际上只是在玩弄过路人,合乎心意的留下,不合心意的就弄死,何尝不是自私更甚于抛弃他们的那些修士呢?就因为他们弱小无力,强大的人就应该为他们而死吗?不愿意为他们而死的,就是该死吗?
直到见了紫阳古城的鬼魂,杜兰真才理解什么叫做“愚氓”。永远渴望别人来搭救,又对不愿意搭救的人满是恶意,有奶就是娘,无奶便是狼,对强者摇尾乞怜,又转身对更弱者挥刀相向。
为这种人舍身忘死,真的值得吗?
可这世上,这种人又何其多!什么人才值得为其舍身忘死呢?
杜兰真不明白。她只是想起白氏跟她说过的话。不管怎么样,要对得起你的良心。
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杜兰真想,她虽然动机不是完全纯粹,但确实是怀了一颗想救人的真心的,差强人意,勉强还是对得起的吧。
思鹿,思鹿,真是好难呀。杜兰真叹了口气,自私自我、唯我独尊的修士何其多,偏她要选最难走的路。
大漠里骄阳如炽,杜兰真催动寒潭鹤影符一路向南,三天之后终于不得不面对灵符报废、必须徒步的现实。说实话,她从小娇惯,没吃过什么身体上的苦楚,最多也就是扎马步罢了,但那是明知自己会因此进步所做的必要努力,和这种机械的行走不同,黄沙茫茫,很容易就给人一种茫然不知所措之感,杜兰真有时候想,她是不是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想法很快就过去了,她觉得心态前所未有的平和,前路虽然无定,我心却一意向前。
走了很久,杜兰真终于遇到了人,商队远远的看到她,似乎是警惕了起来,杜兰真神识扫了一圈,没在里面发现修士,便掐了个御风诀靠近了,商队里的人惊容还未褪去,她便开口问道,“请问新阳城在何处?”
“回仙子,新阳城在东南方向约有百里处。”商队的人答道。
杜兰真把各人的神情看在眼里,觉得应该不是在骗她,便点头道谢,“多谢相告。”她取出灵石要给,那人却慌慌张张的不敢收,“仙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小人不过是指路罢了……”他说着便有些语无伦次了,仿佛收了杜兰真的灵石就要没命了一样,杜兰真想到灵石本就不是凡人能有的,便换成碎银子,他还不收,杜兰真只是笑,“你只管拿着,没人敢谋你的。”她说着,对着商队里的其他人扫视了一圈,众人只觉像被刀子割了一下似的,俱是一颤,那些小心思一下子消散了。
杜兰真又是一笑,忽的遁远了,她之前只知道修为高深以后可以释放威压震慑别人,在紫阳古城里走了一遭后见识了鬼修的手段,便隐隐有些想法,企图给人精神上的威压震慑,她的神识本就超过同侪,一番运用也即得心应手。虽说只是小改动,但也算是对修士手段有了新的运用。
修士的一身本事,泰半就在这些小处上,积少成多,大宗门里出来的修士有师长言传身教,底蕴自然超过散修,但归根结底还是靠个人见识领悟。就如同杜兰真目今领悟的威压的用法,绝不是独此一家,但却意味着她法术的进步,自己领悟的总比别人传授的更圆融。总而言之,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傍晚时,杜兰真终于到了新阳城,断岳门的娄掌门一脸愧疚的迎了出来,说自家的儿子原来是偷偷去了远方某地,最近刚回来,害的几位白跑了,杜兰真一回生死,心境早已不同,只是笑着问道,“那这任务?”
“自然是几位道友完成的。”娄才捷很上道的答道。
杜兰真笑着说道,“不知我那几位师兄师姐在何处?”倒也不是她在乎那点任务奖励,只是跑了一趟,几有性命危险,就为了娄才捷儿子离家出走,多少有点不值。
“几位陆陆续续到了,因时间相隔有些长,分别回宗门去了,叫我转告道友尽管回宗门就是了。”
杜兰真应下,暗暗忖度那三人是否也进了紫阳古城,就往极尘宗赶去,她身上没有寒潭鹤影符了,只好将就买了道化鹤符,价钱不一样的东西,质量果然也不一样,化鹤符所化的仙鹤呆板如纸鸟,且用过几次就报废了,所幸她钱财充裕,一下子买了好几张。
杜兰真刚出城没多久,一道火浪便朝她扑来,她早已察觉到周围有人靠近,当下不慌不忙的驱身下灵鹤躲开,谁知道这化鹤符远没有寒潭鹤影符质量好,当初在沙暴里寒潭鹤影符所化的灵鹤都很正常,如今不过是一道火属的灵符就能逼得身下的灵鹤化为灵符,杜兰真始料未及,顿时栽下空中,好在她当机立断,飞速掐起御风诀,来人却容不得她这样安稳落地,剑锋扫过,“铛”的一声架在杜兰真取出的中品法器上,两人眨眼间就过了十数招。杜兰真压根就没练过剑法,哪里比得过对方劫道多年来的厉害,左右支绌,不一会便给人寻个隙,一剑刺在臂膀上,她自知不如人,心里觉得丢人极了,信手取出温海蓝为她准备的符箓,一运灵气,符箓便在二人之间炸开了,她仗着身上有防御性的配饰不怕,对方却只是一个普通劫道的,当下无法躲开,给她炸了个正着,杜兰真一剑挑起,来人喉间划过一道血痕,顿时没了声息。
收了法器,杜兰真取下对方的储物袋,掐了几个火球过去,焚尽了对方的尸体,略一调息,便打开储物袋。
来人常年打家劫舍,得来的钱财却泰半换了丹药符箓,全身上下没一件东西让杜兰真看得上眼,但就是这样的人居然能轻轻松松的在斗法上胜过她这个元婴亲传,万一遇上了别派的弟子又或是不认识的同门师兄弟,说不定还会奇怪这个元婴亲传怎么会这么水,一想到这里,杜兰真简直不寒而栗了。
也怪温海蓝,除却基本法术,竟是一点斗法的本事也不叫她学,杜兰真一天到晚埋头修炼,她也不说。杜兰真心里埋怨着,又觉得自己太过分,修行本就是自己的事情,和温师姐有什么关系呢?
说来说去,还是她自己本事不够罢了。
杜兰真一心埋头修炼,其实也有为着二十岁前筑基的意思,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必要的事情,但她就是觉得这样有面子,所以她想试试。
她心里无限纠结,宗门却已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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