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就在永福宫中,而且是黄台吉回清宁宫之前,哲哲才送回去的。
所以,哲哲过去后,很快就把他抱了过来。
四岁多的福临,瘦小羸弱,此刻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见了黄台吉,明显有些畏惧,跪在暖炕下的地上不敢说话。
黄台吉看了他怯怯的样子,定睛看了他一阵,想到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最后却要传到这个毫无功劳的娃娃手里,当下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去,传,庄妃,回宫,见朕。”
“臣妾这就安排奴才,立刻到实胜寺去,传大玉儿回来伺候皇上。”
皇后哲哲听见黄台吉还是要见大玉儿,立刻应答了一声,就要起身出去。
这个时候,就听见黄台吉接着说道:
“还有,传,希,福,刚,林,鲍,承先,内,大臣,瓜尔佳,图,赖,来,此。”
“臣妾——”
皇后哲哲听到黄台吉一字一顿说出来的话,立刻感到事关重大,瞬间联想到了最近几次议政王大臣会议有关立储的事情。
就在她迟疑之间,一直跪坐在暖炕上捧着药碗伺候的西宫大福晋娜木钟,突然放下药碗,打断了哲哲要说的话:
“姐姐,你先忙大玉儿的事情,皇上这道口谕,就让妹妹代劳吧。”
娜木钟说着话,伸腿就要下炕。
但是她所说的话,却引起了黄台吉的注意,包括一向与世无争的东宫侧福晋巴特玛璪,也似乎意识到了不对劲。
因为娜木钟虽然也受宠,但跟真正的中宫嫡福晋,也就是皇后哲哲相比,地位就差远了。
以往,她从来不敢打断皇后哲哲的话头,更不用说当着黄台吉的面了。
“不!贵妃,留在,这里。皇后,亲自,去。”
皇后哲哲面对娜木钟突如其来的打断,正不知道怎么回她,黄台吉却先发话了。
而且中风后一直口舌不便,说话含混不清的黄台吉,这几句话却清晰多了。
显然,他的态度非常坚定。
黄台吉知道,自己的意图可能被做过蒙古太后的娜木钟看出来了,但他不允许有人节外生枝。
没错,在得知多尔衮确有争位的野心后,他打算绕开议政王大臣会议,直接以圣旨的形式强行立储了。
立储人选就是福临。
黄台吉拿定了主意后,便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不决了。
真要让娜木钟出去传达他的口谕,谁知道这个做过蒙古太后的女人会不会耍什么手段。
毕竟立储的事情,直接关系到了娜木钟及其儿子的未来。
黄台吉自己是经历过夺位过程的,自然担心别人对他来那一套,包括后宫诸妃。
中风后言语不便、行动也不便的黄台吉,对自己的后宫诸妃也生出猜疑防范之心了。
而娜木钟听到黄台吉的话后,面色一滞,随即应了一声,同时收回了已经伸出去的腿。
看着匆匆离去的皇后哲哲,暗叹一声,悄悄隐藏起了心中的不满。
娜木钟以前是林丹汗的八大福晋之首,在漠南蒙古王庭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的险恶斗争。
她当然猜到了黄台吉突然把福临抱过来,又叫人传谕内三院大臣和内大臣到清宁宫觐见的目的。
在她看来,自己是西宫大福晋,在大清的后宫排位第三,而庄妃是西宫侧福晋,排在最末位,自己儿子的地位天然就比福临的地位高。
虽然两人有着三岁的年龄差距,可是在黄台吉仍在的情况下,四岁的皇储,跟一岁的皇储又有多大的差别呢?
但她不敢跟黄台吉顶撞,刚刚打断皇后的话头,已经是她这个身份地位的人鼓足所有勇气所能做的最大胆的事情了。
她当然希望自己生的小儿子博穆博果尔能够被立为储君。
虽然大清国现在貌似也有点内外交困的苗头,被区区一个金海镇打的损兵折将,但毕竟仍然拥有整个塞北之地,漠南漠北蒙古各部莫不俯首称臣。
这个实力,比自己前夫在最强盛的时候,都强大了不知多少倍。
但她也知道,她自己在大清国没有根基,她带来的那点嫁妆,也即察哈尔部的人口,不过几千户而已。
黄台吉若是拿不定主意,那还好说,她还可以争一争。
若是黄台吉已经拿定了主意,而她又有非分之想,那下场一定很惨。
但看眼下的情况,黄台吉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
娜木钟看着跪在地上那个懵懂无知的娃娃,面无表情,但她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她突然觉得,自己终究是个外人。
没过多久,亲自出去传谕的皇后回来了,而跟在她身后,弓着身鱼贯而入的,正是黄台吉点到了名字的那几个大臣。
被叫来觐见的这几个大臣,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之前在崇政殿内奏事的亲信大臣。
听说皇上口谕传召他们入宫,还以为宫中出了什么大事,立刻赶了过来。
但是进了清宁宫,却见黄台吉好好的端坐在西外间靠北正中的暖炕上,都有些意外,一个个连忙跪在地上行礼。
黄台吉也没让他们起身,只叫身边伺候的巴特玛璪,出去准备笔墨纸砚。
众大臣一看这架势,然后又见四岁多的皇子福临跪在最前面,顿时恍然明白过来。
皇上这是要绕开议政王大臣会议,直接下圣旨立储了啊!
对此,他们作为黄台吉加强君权的忠实拥趸,自然是完全赞成的。
原本召集议政王大臣会议,就是一个设计好的圈套,主要是为了把多尔衮、阿济格诱骗回来处置的。
只是没有料到,多尔衮、阿济格竟然直接壮士断腕,彻底弃守了熊岳、盖州等地,然后全军而回。
而金海镇的各路军队,竟然也跟事先说好了的一样,眼睁睁看着多尔衮他们全身而退,不打埋伏,也不追击,甚至停止了全面进攻,简直不可思议。
于是,召集议政王大臣会议议储,就弄巧成拙了,反而成了制约黄台吉乾纲独断的障碍之物。
如今几次议政王大臣会议开下来,他们也都看清楚了,“立储”这个事越快越好,而且选立九皇子,阻力最小,只有两白旗反对。
事实上,只有多尔衮、阿济格执意反对。
既然如此,立储的时机,其实已经成熟了。
趁着皇上现在精力还可以,直接用内三院大臣起草诏书,用了国印,往大清门外一贴,这个事情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多尔衮若是不服,也只能从长计议,难道他还敢在盛京城内公然造反不成吗?
多尔衮真要公然造反,且不说两白旗是否真的敢追随,至少其他六旗,瞬间就能团结到一起,做到同仇敌忾了。
只是他们进了清宁宫,在黄台吉面前跪了一阵,却发现黄台吉只是端坐着闭目养神而已,仿佛是在等人,但又不知道在等谁。
这几个大臣正疑惑着,就见黄台吉睁眼,转头对正在热汤药的皇后说道:“去传,庄妃,有,多,久了?”
哲哲忙放下手里的汤药,恭敬回答道:“回皇上,人派出去有一阵子了,如今应是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
实胜寺在盛京城小西门外两三里的地方,并不算远,又去了半天了,得了消息后,怎么该回来了。
所以,黄台吉听了回答,难得的心平气和,先是点了点头,接着伸出了手指,指了指热了又凉,凉了又热,一直没喝的汤药。
哲哲见状,连忙捧起汤药,上前,奉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清宁宫外凤凰楼下传来一阵人声响动。
跪在清宁宫门口的内大臣瓜尔佳图赖,闻声抬头,见黄台吉正在看他,忙起身退了出去。
不过,很快他就带着一个人回来了。
“皇上,正蓝旗大臣冷僧机口称有大事密奏,请求觐见。”
“冷,僧,机?让他,进来。”
黄台吉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五短身材、长相精明的中年大臣,大步跨过门槛,然后小步疾趋,来到黄台吉暖炕前面,就在福临侧后滑跪在地。
而且看见福临在场的那一刻,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显得有些意外。
不过,这个小意外,似乎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态,只见他滑跪在地上后,顺势叩头说道:
“奴才冷僧机,有——要事,启奏皇上主子爷。”
这个冷僧机,原是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姐姐的家奴,因为为人精明,一步步混成了莽古尔泰的亲信,再后来为黄台吉立了大功,升旗入了正黄旗。
也因此,他现在虽是正蓝旗大臣,但在黄台吉面前可以以奴才自居,别人称呼皇上,他则可以加个主子爷,也显得关系更近。
黄台吉今天召见这么多亲信大臣,本来有立储的大事,暂不想理会其他事情。
但是眼下庄妃未回,立储的事情虽急,却也不急在这一时,于是看着冷僧机,说道:
“说!”
“回主子爷,此事,事关重大,只能说给主子爷听,奴才请求密奏!”
说到这里,趴在地上的冷僧机,抬头看了眼右前方的福临,然后又回顾了屋子里跪着的其他大臣,鬼鬼祟祟,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既然,事,关,重大,那,就在,这里,说。也叫,内三院,大学士,都听听。”
黄台吉还是非常信任这个冷僧机的。
毕竟没有冷僧机的告发,黄台吉也没有机会一举将莽古尔泰、德格类以及莽古济格格等正蓝旗的反对派一网打尽、斩草除根,然后将正蓝旗收归己有。
但是冷僧机身上这种众目睽睽之下依然鬼鬼祟祟的习气,却一直令他不喜。
“回主子爷,此事事关重大,奴才再次请求密奏!”
也不知冷僧机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他还是坚持要密奏。
“臣请告退!”
冷僧机与黄台吉之间的对话,让跪在地上的内秘书院大学士鲍承先,首先承受不住了。
因为,说白了,在场其他人中,只有他这个汉人降官,是纯粹的外人。
“不必。”
黄台吉听见鲍承先告退,见其他人也相顾茫然,立刻制止。
然后瞪着那只唯一能够睁开的眼,狠狠看着冷僧机:
“朕,说了,不管,什么,事情,都在,这里说。说!”
听到这个话,冷僧机抬眼看去,正对上黄台吉狠厉的目光,以及因为用力而显得狰狞的神情,当下忙叩首说道:
“主子爷息怒,奴才遵旨!”
现在的黄台吉,最受不了别人顶撞他,冷僧机知道这一点,但还是这么做了,成功将黄台吉的怒火给点燃起来。
“奴才方才从实胜寺来——”
“啊?”
冷僧机刚开口,一句话还没说完,在黄台吉近前伺候汤药的皇后哲哲就叫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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