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嘴里所说的大戏,很快就上演了。
就在班志富夤夜来访后的第二天上午巳时,镇江堡城西雪野上渐渐出现了大队清虏镶蓝旗兵马,黑压压的,足有上千人之多。
这些兵马进入清虏围城的长垒之内,也不担心城头火炮的射程已经足以笼罩他们,只一味向着汤山门方向缓缓接近。
“都督,来了!看样子,是清虏镶蓝旗汉军,为首那一个裹着貂裘大氅的人物,当是清虏智顺王尚可喜无疑了!”
一直主持西城防御事务的张臣,放下手里的千里镜,将之递给了坐在马扎上烤火的杨振。
西城头上的城门楼子,在前些日子里被炸塌了,城上没有了遮风避寒的房屋,十分寒冷。
好在楼塌了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至少清理出来的大批废旧木料,可以用来充当守城时的滚木礌石,也可以用来生火取暖,让守城的人多少可以暖暖手暖暖脚。
眼下城头上就是这样,每隔一段距离,就点着一个火堆,守城的将士们虽不能下城,却可以轮番就近烤火取暖。
却说杨振听见了张臣的报告,随手接过他递来的千里镜,然后站起身,来到城墙边上向西望去。
就见城西雪野上的清虏镶蓝旗队伍,离城越来越近,昨夜里见过面的那个班志富,正打了个三角白旗子,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清虏队伍正中有一个头戴黑色毛皮帽子,身披何时貂裘大氅的壮大汉子,骑着一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正跟身边一个身着寻常青色棉袍的高瘦中年文士说着什么。
那中年文士头戴寻常暖帽,留着八字须山羊胡,看起来完全是一副幕僚师爷的模样。
杨振想起了金玉奎昨夜提起的范文程,于是不由自主地透过千里镜,认真仔细地观察着那个中年文士的一举一动。
杨振没有见过范文程,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自然无法确认那中年文士到底是不是范文程本人。
杨振举着千里镜看了一会儿,扭头看见金玉奎候在一边,遂将千里镜递给了他,叫他确认尚可喜的身份。
金玉奎接过去,往城西清虏队伍里一看,很快就放下千里镜,对杨振说道:“都督,刚才张副将猜的没错,那个裹着貂裘大氅的,正是尚可喜!”
既然确认了尚可喜一行人的身份之后,杨振心里也没什么再迟疑的了,不管那中年文士是不是范文程,到时候先杀了尚可喜再说,于是立刻下令说道:
“张臣,你带人下城去,清理瓮城内外城门洞障碍之物,然后守在瓮城里面,等尚可喜一行来到城下以后,听我号令,打开城门!”
“卑职遵命!”
张臣早就知道杨振的心思了,也知道骗得尚可喜一行入城之后该怎么做,所以二话不说,领了命令,立刻带人下城去了。
“李禄,一会儿你留在城头,指挥城上弟兄做好守城作战的准备,若是清虏兵马趁机冲城,抢夺城门,一定要将他们打退!”
“卑职遵命!”
“杨珅,你好好查验指挥炮营,一旦我们动手的时候,清虏围城长垒之外的镶蓝旗兵马来攻,你要将他们的攻势阻断,直到我们重新堵上城门!”
“卑职明白,现在炮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都督一声令下了!”
众将听了命令,都去准备去了。
很快,杨振的身边就只剩下张国淦、金玉奎以及麻克清等寥寥数人陪同等候。
而这时,城西雪野上东行的清虏队伍,也越来越近,逐渐接近城池了。
策马行走在清虏队伍里当中的尚可喜,其实并不想来,一向小心谨慎的他,早在东江镇的时候就见惯了各种尔虞我诈,各种鸿门宴。
想当年袁崇焕过海巡视东江镇,以商定饷额为由,诱骗毛文龙赴双岛见面,然后矫诏将之处死的故事,是他心里始终挥之不去的一个阴影。
自从毛文龙被杀事件发生以后,东江镇的各路将领,一下子全都学会了拥兵自重,轻易不会丢下自己的兵马,去搞什么单刀赴会。
尚可喜更是如此,他之所以选择弃岛上岸,投降螨清,就是因为黄龙死后继任东江镇总兵一职的沈世魁,一再邀请他到皮岛去见面议事。
如果没有当年毛文龙被袁崇焕诱杀这件事的影响,或许尚可喜就去了。
毕竟当时沈世魁是新任东江镇总兵,而尚可喜是广鹿岛副将,叫他去见新的上官,于情于理于法都是应当的。
可是有了毛文龙被诱杀的教训,东江镇的各路将领个个如同惊弓之鸟一样,相互之间根本没有信任可言。
面对新任总兵沈世魁的邀约,尚可喜根本不敢去赴会,可是越是不去赴会,彼此间的猜忌心就越强,嫌隙也就越大。
到最后,尚可喜越来越担心沈世魁会暗害他,干脆先下手为强,裹挟了广鹿岛周边大小岛屿的驻军、水师和岛民以及大量粮草军械,直接过海投降螨清。
至于沈世魁到底有没有害他的意思,或者说邀他到皮岛去见面,是不是就是要杀他,谁也说不清楚。
可就是这样的猜忌心,把原本好端端的东江镇给弄得四分五裂,内讧不断,最后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要说罪魁祸首的话,其实归根结底,就是袁崇焕矫诏杀了毛文龙的那场双岛事变。
昨夜,班志富从镇江堡回去以后,把他在城头见到了杨振的情况,对他一五一十做了禀报。
从那时开始,尚可喜的心里面,就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始终是七上八下,心里头战战兢兢,心情非常不安。
好在他自己倒也清楚,他跟杨振其人素不相识,根本没有什么宿仇旧怨。
同时,杨振以前在松山城的时候,也曾经放还过前去招降的使者,并不曾轻易杀人。
而且,尚可喜也坚信,眼下杨振所部兵马已经被大清兵四面围困,镇江堡城池陷落,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他夜半考虑了天明,终于还是决定按照范文程所说的去做,大大方方地入城去见杨振。
只是事到临头,眼瞅着镇江堡城越来越近,越来越高大巍峨,尚可喜心里的忐忑不安再次发作了起来。
“范先生,皇上怎么对这个杨振如此看重?许嫁皇女,封给王爵,这两样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若再许他开府建牙,自为藩镇,那,那这小子,将来能始终如一安心效命我大清吗?”
对于黄台吉处心积虑的招降杨振,尚可喜并不反对。
因为自从这个杨振崛起以来,给大清国带来的威胁,形成的压力,越来越大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任谁都能看出来,拿下杨振,对大清国有多么重要。
而这一点,也正是大清国上层没有多少人反对黄台吉招降杨振的原因。
可是就算招降,你也总得有点底线吧,类似眼下这样的招降,未免所做的让步也太大了。
“本王明白皇上招降杨振的深意所在,可是皇上现在招降了他,却又许他在东江旧地裂土为王,自为一藩镇,这,这不是遗害将来吗?我听说这小子可才三十刚出头啊!
“今天我们大军围住了他,他走投无路降了,可是等我们大军一走,备不住他就又反回去了,到那时候,如之奈何?”
尚可喜想到昨天黄台吉、范文程他们商量出来的招降杨振的各种条件,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心里面多少有些不平衡。
此时他张口说来,也说不清楚心里面到底是羡慕多一点,还是嫉妒多一点,又或者是担忧多一点了。
“呵呵,智顺王爷你多虑了,你能想到的,皇上主子爷岂能想不到?皇上主子爷招降杨振,虽然条件优容,可是也并非没有条件。”
跟在尚可喜左侧,同样策马而行的那个中年文士,正是范文程本人。
同样,建议尚可喜大张旗鼓入城与杨振面谈的人,也是这个范文程。
一向谨慎的范文程,之所以提出这样的建议,除了黄台吉的确十分看重杨振,要求他们尽可能招降成功这点原因之外,当然也有其他的原因。
一个是,他这几日的观察,使得他认为杨振与城中守将守军死守城池的意志并不坚决,很可能已经有了降心。
另一个是,根据他以往招降辽西与关内其他明朝文官武将的经验,他认为只要开出足够高的价钱,只要给出足够好的条件,那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谈的。
所以,对于前去招降杨振时的安全问题,包括入城见面时的安全问题,他都不认为是大问题。
杨振即便仍旧不肯不接受自己带去的条件,想必也要给镇江堡的守军留一条后路,毕竟镇江堡正处于城外大军的围困之中。
就算镇江堡内储有十万石军粮,可是城内守军那么多,人吃马嚼的,又能坚持几个月?
也因此,范文程并不是很担心自己一行人的安全问题,他相信那个杨振但凡有一点点理智,都绝不会轻易地跟自己一行人翻脸,更别说对自己一行人痛下杀手了。
不过,智顺王尚可喜最后所说的,杨振很有可能降而复叛的问题,他却认为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大问题。
好在对于这个问题,范文程也跟黄台吉建议过了,而且也争得了黄台吉的明确同意,那就是杨振降了以后听调不听宣可以,但是必须剃发易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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