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要求众人所做的事情,牵扯面广,涉及人多,做起来其实相当棘手。
但是该做的,还是要做,做了不一定不出问题,但是不做的话,那是一定会出问题的。
虽然杨振部下诸将谁也没有做思想工作的经验,可是只要他们告诉麾下的士卒说,接下来杨振接见清虏招降使节或者清虏的什么王公贝勒,是诈降计,是在给清虏挖坑,并叫他们人人保密,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现在杨振麾下的将领们,要么是跟着他摸爬滚打很久的战场老将,兵不厌诈的事情早就见怪不怪,要么就是在朝人官场混了许多年的官场老油条,对种种阴谋诡计早就司空见惯了。
所以,他们现场聆听了杨振的这么一番解释,这么一番安排之后,一个个心中透亮,当场领了命令。
来自镇江堡东城的几个主要将领,如仇震海、柳林、安应昌三人,更是在明白了杨振的意思与安排之后,立刻招呼了从人,告辞离去。
当然了,之前城头上的纷乱与争议场面,也都落入了一直在城下护城河桥西头的那个清虏使者的眼里。
甚至也落入了更西边雪野上混杂在哨骑中间手拿千里镜眺望城头的范文程范大学士的眼睛里。
虽然他们听不清城头上的众将到底说了些什么,可是城头上“激烈”争论的场面,却看得清清楚楚。
“都督,既然已经把话都说开了,那也不必担心城中弟兄们误会了,干脆做戏做到底,放这个班志富进城来谈得了!”
见杨振快刀斩乱麻似地统一了城内各营将领的想法,李禄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直接向杨振提出了更大胆的建议。
然而,他本以为这一次猜对了杨振的心思,却不料杨振听了他的话,呵呵一笑,冲他摇了摇头,并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径直向着站在众人后面,一直等待杨振传唤的金玉奎招了招手。
方才金玉奎站在人后,一直没有说话,但是杨振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没有落下,全都听得真真切切。
在投效杨振麾下之前,金玉奎与杨振一共打过两次交道,如果算上熊岳城那次没有见着面儿的交手,一共有三次。
而每一次,都是以彻头彻尾的失败了告终。
金玉奎一直在心里抱怨是自己命不好,不走运,可是就在刚才,他听了杨振将计就计的谋划之后,终于明白,不是自己命不好,不是苍天作弄,而是这个杨振太他么阴了,自己输得不亏。
此时看见杨振对自己招手,他三步并做两步,赶忙来到杨振跟前见礼。
“金参将,班志富这个人你可认得?”
杨振这么问,当然是明知故问,金玉奎与班志富两个人,同属尚可喜的麾下,金玉奎当然认识。
果然,杨振这么一问,金玉奎立刻就回答道:“回都督的话,卑职自然认得他。不瞒都督说,卑职跟他的交情还算不错。”
“那就好。你来看看,城下那清虏使者是不是他?”
杨振说完了话,让开城垛子边的一个地方,招手叫金玉奎靠近了细看。
“没错,是他,正是班志富。”
金玉奎站在城垛子边上往下一看,立刻就认出了来人。
“那好,这个人就交给你来处置了。”
“啊?”
杨振有点跳跃的思路,叫金玉奎有点跟不上了,回头迟疑地看着杨振。
然而更让他的惊讶的是,杨振说了话后,回头就从麻克清的手里取过来了一杆火枪,拉起了龙头铁,然后转身就递到了金玉奎的手里,对他说道:
“开枪打他!”
“啊?!”
这一回不光是金玉奎吃了一惊,站在周边的其他人,包括张臣、李禄、杨珅几个也都大吃一惊。
“啊什么啊!”
对于众人的这些反应,这一次杨振丝毫也没有再做解释的打算,只是呵斥了一声,然后冲愣在当场的金玉奎招手说道:
“金参将,你附耳过来,开枪之前,你要先跟班志富说这么几句话!”
金玉奎懵懵懂懂地侧身靠近杨振,听他嘱咐,而这时在场的其他人一看,也都松了口气,知道自家都督必有其他安排。
果然,金玉奎听了杨振说的话以后,马上冲着城下的班志富大声喊道:“班志富,还记得你老子金玉奎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一个小小的狗屁甲喇章京,算个什么东西,也他娘的敢来招降我家都督,你家主子得了失心疯了吗?想要我家都督见你,你他娘的也得配啊你!”
说完了这话,金玉奎也不管下面的班志富回不回话,马上就端起了杨振递给的那杆火枪,冲着城下策马而立的班志富就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的火枪声响起,几乎就在同时,弹丸打在了班志富坐骑脚下坚硬的冰雪上,打得冰花四溅,也吓得班志富坐骑唏律律一声鸣叫人立而起。
金玉奎这边一开枪不打紧,整个汤山门城头上林立的火枪手们,登时齐刷刷地举起了火枪,只等杨振这边一声令下就一起开火。
不过杨振没有下令,而是靠近金玉奎,又教他说了一段话。
“班志富,你赶紧给老子滚蛋!我家都督念在你跟我同出东江一脉,曾是手足兄弟的份上,今日饶你一条小命!滚回去告诉尚可喜那老东西,给清虏当狗的日子长不了,识相的话,早点投了我家都督!”
金玉奎最后喊出的这番话,竟然意外地引起了城头征东军将士们的一阵哈哈大笑。
而城下那个班志富方才突遇城头开火的情况,已经连忙打马后撤,撤出了城头火枪射程之外,正琢磨着金玉奎开火前所说的那些话。
到了此时,他再次听见金玉奎大声喊出的这番话后,在雪地里策马徘徊了一会儿,最后一声没吭,调头打马离去。
“呵呵,金参将说的,可比本都督教给你的,要精彩多了。任务完成得不错!”
看见班志富终于打马离去,杨振也不知道他听明白了多少,但是既然下决心这么做了,有多少效果,也就顾不得了。
“不敢,不敢,是都督教的好,都是都督教的好。”
第一次当面完成杨振交给的任务,金玉奎很好地把握到了杨振的意图,知道杨振教给他的话是话里有话。
也亏得他跟城下号称奉命来见杨振的班志富非常熟悉,有一些别人领会不到的默契,所以才能完成这种别人看似莫名其妙而实际上暗藏玄机的任务。
“都督,这是——,卑职怎么有点看不懂了呢?”
杨振与金玉奎的对话,以及金玉奎之前的喊话与开火,都令在场的其他几个将领有点摸不着头脑,是以他们之间的对话一结束,李禄、张臣等人就靠近了询问。
“看不懂就对了。说实在的,本都督也是临时起意,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不过相比叫这个班志富进城,这样做的欺骗效果可能更好也说不定!”
“这样做的欺骗效果更好?”
“这不等于是关上了诈降的大门吗?”
杨振的说法,令在场的其他几个将领更加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了。
从金玉奎怒斥班志富的话里,从他朝班志富开火射击的举动里,可看不出将计就计,继续欺骗清虏的意思来啊。
看见张臣这样的人物都被自己的这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王八拳给弄懵圈了,杨振莫名的一乐,说道:
“关上了诈降的大门?如果因此黄台吉他们就放弃了招降,那说明他们没啥诚意,就是单纯的离间计,企图乱我军心,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关上就关上吧。
“可如果不是,如果他们真有诚意,那么咱们这么做,不仅不会关上那个大门,反倒能打开真正的大门。”
杨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但见众人仍是一头雾水,满脸疑惑,当下摇了摇头,呵呵一笑,接着对他们说道:
“如果清虏派来一个二鞑子甲喇章京劝降,我等当着城上众将士的面儿,把他当成了上宾欢迎,这又说明了什么?”
杨振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让在场的众将自己思考。
“这说明,我们急着投降?”
“这说明,我们另有所图?”
“这说明,其中必然有诈?”
在场的众将智力都正常,没有一个是傻子,在杨振的反复启发之下,张臣、李禄、杨珅一个接一个地想到了答案。
“没错!什么叫欲擒故纵?这就叫欲擒故纵。什么叫半推半就?这就叫半推半就。清虏伪帝黄台吉狡诈异常,咱们想要将计就计,就要学会换位思考,学会预判敌人的预判。”
说到这里,杨振看他们满脸疑惑地点头不语了,好像是听懂了,但又像是没听懂多少的样子,当下也不解释了,直接下令道:
“今日起,金玉奎你到汤山门来守着,刘仲锦你且去镇江门指挥重炮。”
“卑职遵命!”
金玉奎、刘仲锦二人听见杨振的话后,立刻抱拳躬身领了命令。
“张臣、李禄、杨珅,你三人轮值汤山门城头,今夜或者明天晚上,可能会有情况,务必小心守候。如有情况,随时报我!”
“卑职遵命!”
杨振安排好了这些,望了望城西空旷的雪野,转身离开了城头。
而其他将领们也都分头行动去了,该轮换守城的安排守城,该下城休整的部署休整,该传达最新指示的,自是召集了营下哨队棚长们传达杨振将计就计不得声张的最新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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