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九章 恩怨

  尚可喜率部投靠螨清以后,虽说也被封了王,与孔有德、耿仲明两个并称三顺王,但是他本人的确跟孔有德、耿仲明这两位不对付。

  尤其是对耿仲明,可谓是怀恨在心,恨之入骨。

  这其中当然是有原因的。

  不过这个原因,却并非像耿仲明避重就轻所说的那样,只是因为当年清虏军队攻克旅顺口后他杀了黄龙及其部属。

  事实上,实情比更耿仲明轻描淡写的要残暴无数倍。

  因为当时旅顺守军顽强抵抗,所以清虏军队在攻克旅顺口后,对城中军民实施了几乎是无差别的屠城行为。

  尚可喜的妻儿老小及其宗族亲眷,多达数百口人,几乎被耿仲明率军杀了一个干干净,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个女眷被留了活口,最后还被掳走为奴。

  而这几个被掳走的女眷,在尚可喜率部投降了螨清以后,又被黄台吉从耿仲明那里要了回来,还给了尚可喜。

  尚可喜对黄台吉找回其家族女眷的做法,当然是感恩戴德,可是对几乎杀了尚氏全族的耿仲明,自是恨到了骨子里。

  当然了,耿仲明在旅顺口陷落后杀戮尚氏全族,也不是随随便便杀的,而是一种刻意的报复。

  甚至包括劝说和鼓动黄台吉出兵南下,去夺取旅顺口这件事情,其中都有这个耿仲明所起的作用。

  原因是当时驻兵在旅顺口的黄龙,跟耿仲明是死对头。

  耿仲明有个亲弟弟叫耿仲裕,在黄龙奉朝廷旨意前去东江镇出任总兵官以后,他因不服从黄龙的约束和命令,多次受到黄龙的处罚。

  在一次东江军闹饷事件中,耿仲裕率军包围了黄龙的衙署,出其不意地扣押了黄龙这个总兵官并对黄龙百般折磨羞辱。

  然而黄龙能够出任东江镇的总兵官,那也不是白给的,他也有一批自己的死忠将领,比如尚可喜,就是其中的一个。

  所以黄龙被闹饷的耿仲裕所部扣押的消息传出之后,尚可喜率军前来解救,不仅击败了耿仲裕的兵马,救出了黄龙,而且还抓住了带头挑事的耿仲裕。

  死里逃生的黄龙,自然不可能放过耿仲裕,于是不顾耿仲明的请托说情,很快就下令将耿仲裕斩首示众。

  就这样,耿仲明与黄龙以及黄龙心腹部将尚可喜之间的仇恨,就深深结下了。

  此后,耿仲明深感自己在黄龙治下的东江镇没有前途,就跟着孔有德渡海去了登莱,投靠了孙元化。

  再后来,到了崇祯四年冬,祖大寿数万辽东精锐被围在大凌河城,崇祯皇帝抽调天下兵马前去解围,远在登州的孔有德所部人马也接到了命令,要开赴辽西作战。

  孔有德所部东江兵马本就桀骜不驯,军纪就差,恰逢此次朝廷征调他们开赴辽西,又没有事先解决好粮饷补给问题,结果行军至吴桥时,发生了兵变,史称吴桥兵变。

  吴桥兵变发生后,孔有德自然不敢往北行,于是率部回师登州,此时身为登莱巡抚孙元化中军副将的耿仲明,竟然在登州城内当了叛军的内应,使登州城一举落入叛军之手。

  登州城落入孔耿二人之手以后,孔有德自封为都元帅,耿仲明也自封为总兵官,开始以登州为据点发动叛乱,史称登莱之乱。

  就在这场历时两年的登莱之乱中,登州城内许多原来的登莱镇官员,比如孙元化及其从官没有被杀,他们于崇祯五年二月被放出,但是黄龙的宗族家眷却被杀光了。

  由此可见,这个耿仲明有多记仇。

  也正是因为黄龙的宗族家眷都在登州城内被杀,所以到了崇祯六年初,孔耿二人在登州无法立足,携叛军渡海出逃,准备投降螨清的时候,黄龙率部下在旅顺口一带设伏,大败叛军。

  随后黄龙又率军对孔耿等人兵马围追堵截,穷追不舍,擒杀了孔有德部将毛有顺、毛承禄等人,并俘获了大量船只炮械,解救了大批被裹挟着渡海的登莱百姓。

  也是孔、耿二人命大,最终逃过海去,逃到了螨清地界,随后率部剃发,降了螨清。

  只是到这时,他们从登州出发时所号称的数万人马,只剩下了万余人。

  经此一事,孔有德与耿仲明,对于驻兵在旅顺口的东江总兵黄龙及其心腹部将尚可喜等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也因此,他们刚刚投降螨清,就开始向黄台吉献策,力主水陆并进拿下旅顺口,彻底扫清后方威胁。

  结果就有了崇祯六年七月,后金天聪七年七月,黄台吉派贝勒岳托、贝勒德格类统率大军,以天佑兵为向导,攻占旅顺南北城的事情。

  这一战中,总兵黄龙自杀殉国,而分屯海上的尚可喜,适逢出巡外岛而逃过一劫,但是尚可喜留在旅顺口的宗族家眷,却遭了毒手。

  在这个事件之中,耿仲明的心胸狭窄,以及有仇必报而且是睚眦必报的一面,展露无遗。

  当然了,这件事情过后,尚可喜失掉了黄龙这个靠山,在东江镇下,又被继任东江总兵的沈世魁一再排挤打压,最后也生出了上岸投降螨清的心思。

  于是崇祯七年二月,尚可喜效仿宿敌孔有德、耿仲明,裹挟麾下诸将与诸岛军民上岸,投降了螨清。

  尚可喜投降螨清以后,与孔有德、耿仲明一下子成为了同殿为臣的同僚,在黄台吉的劝和下,他们过去的私人恩怨,自然也就压下不提了。

  但是压下不提,可并不意味着过去的恩怨从此就一并勾销了。

  一方面,尚可喜从来没有忘却过,另一方面,耿仲明更是一直提防着。

  此时,黄台吉召集诸王公贝勒重臣们商议招降杨振的人选,因着尚可喜先前说过的与杨振麾下许多将领颇有渊源的话,便点了尚可喜的名。

  而尚可喜则在心思慌乱之下,更将孔有德、耿仲明二人一并拉下了水。

  谁料孔有德、耿仲明二人,自知他们自己在登莱之乱的时候,造孽无数,罪恶滔天,根本就不敢撇开自己军队的保护,轻易进入镇江堡去劝降杨振。

  所以他们二人立刻就当着黄台吉的面儿,对尚可喜所说的话进行了反驳,而且撤出了当年东江镇许多旧事,以证自己说得有理有据。

  “智顺公,你尚有何话可说?”

  “这个,奴才——,奴才虽说与杨振麾下仇震海、俞亮泰、袁进、许天宠等人,曾经相识,但却并不十分相善。”

  面对孔有德、耿仲明二人的推脱,同时面对黄台吉愈发冷峻的眼神,尚可喜既痛悔之前自己的失言,又不敢不回应黄台吉的问话。

  “而且,就在前不久,奴才刚刚处死了叛将金玉奎的全家老小,如今主子爷若叫奴才前去,奴才担心,反倒可能坏了主子爷招降杨振的大事!”

  尚可喜终于想起了一个拒绝的理由,那就是金玉奎如今在杨振那边,自己刚杀了金玉奎全家,自己当然不能去。

  因此,他立刻就把这个话说出去了。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面对他的这个借口或者说托辞,黄台吉先是冷哼了一句,尔后就用那只唯一能够睁得开的眼睛,冷盯着他,盯得他后脖子直冒冷汗。

  黄台吉并不在乎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人以前的恩怨,自从尚可喜归降以后,他也的确将他与孔、耿二人一视同仁,很少厚此薄彼。

  黄台吉改元称帝时的时候,将他们三人一同封王,也说明了这一点。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去年以来,尚可喜、孔有德在战事之中损兵折将接连失利以后,被黄台吉编入正黄旗的怀顺王耿仲明的地位渐渐开始上升。

  现如今,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个人在黄台吉心目中的地位之高低,依次是怀顺王耿仲明,恭顺王孔有德,智顺公尚可喜。

  尚可喜投降螨清的时候,其麾下诸将原本是以水师见长,可是去年以来田庄台仇震海率部叛离,不仅带走了天助兵的水师,而且毁了辽河口的船厂。

  后来尚可喜封了多尔衮的命令,在盖州城外连云岛设立船厂,抽调麾下大批船工匠人云集连云岛造船。

  结果船厂未成,连云岛又被毁,岛上船工匠人被掳走,大批木料被焚毁。

  再后来,尚可喜又封了黄台吉的旨意,跟随镶蓝旗移防到九连城一带,采伐巨木,设厂造船,打造水师。

  到现在,水师又未成,船厂又被毁,而其部下将领金玉奎更带领原由天助兵改编而来的镶蓝旗汉军一部投降了杨振。

  如此一来,尚可喜麾下的人马实力大打折扣,他本人在黄台吉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也是一降再降。

  “若金玉奎现在镇江堡城中,他又如何知道你已在九连城诛杀其全家之事?再说如果杨振有降我大清之心,岂会因为区区一个叛将金玉奎而坏了此等大事?”

  “这个,这个——”

  尚可喜听了黄台吉对自己的驳斥之语,心想也是,自己是在收拢九连城一带部众入城防守后,奉尼堪之命处死了金玉奎的家人的,此后九连城与镇江堡消息断绝。

  镇江堡未再派人派船北上,而九连城也未再出去一兵一卒,直到黄台吉亲率大军抵达镇江堡外。

  想到这些,尚可喜一时间竟然有点无言以对了,嗫喏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样吧,如果智顺公担心金玉奎现在城中可能对你不利,你也可先派一员部将入城,尽快探明城中情况,然后再定接下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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