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船没有露天的甲板,全船覆盖有专用硬木修建的船屋之下,所以敬谨贝勒尼堪上船之后,直接进入到了上层的板屋船仓当中。
上层的船舱,就是龟船的主舱,除了充当林庆业等水军将领的船上居所之外,也是龟船上负责作战的水军战兵们战斗的岗位。
宽大的舱室两边,是成排的射击孔,战时既可以架设火炮、火枪,也可以安排弓手射箭。
尼堪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龟船的主舱,看见舱内的空间颇不小,尽管舱内左右两边的射击孔下分别跪了三四十名朝兵,但船上空间依然宽敞的样子,遂开口说道:
“林庆业,尔国所造龟船,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的确颇有一些可取之处。本贝勒问你,你麾下这样一艘龟船上面,现载有多少名水军?将来如果满打满算,专做运兵船,又能运送多少人马过海?”
“回贝勒爷,下官所带龟船,一艘实有战兵和桨手一百五十人,战兵与桨手比例各占一半。战兵居上对敌作战,桨手居下负责行船。”
面对敬谨贝勒尼堪的询问,林庆业不敢有所隐瞒,因为那个古尔马浑虽然出去巡察各岛去了,但是尼堪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熟知朝人内情的朝奸韩润。
而那个韩润此时此刻,正跟在尼堪的身后,皱着眉,眯着眼,阴恻恻地盯着林庆业打量呢。
对于这些一心效力于清虏的朝奸,林庆业自是无比痛恨。
李朝上上下下各种内情,都被这些朝奸出卖给了清虏,使得他不能不小心谨慎如实回答,否则就很可能给他自己并给杨振的计划带来许多麻烦。
“贝勒爷也看见了,下官此船安排一百五十名水军后,的确仍有富余。如果仅用作运兵船,那么满打满算的话,上下两处,再安排三百人,当也能容纳得下!”
虽然从来没有人明说大清国征调朝人水军具体做什么,但是林庆业本人当然早就猜到了满鞑子征调朝人水军战船的用途。
因此,面对敬谨贝勒尼堪的最后一问,他便若有所指地如实做了回答。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林庆业的回答,显然令尼堪非常满意。
林庆业的猜想,当然没错,满鞑子征调朝人兵船的目的,首先是用来运兵,其次才是用来守卫自己的沿海,同时遏制金海镇的水师。
这样一来,龟船虽然行动比较迟缓,但是其笨重的体型和较大的空间,反倒更符合不懂海战的满鞑子的基本要求。
尼堪知道运兵的事情没有什么难题之后,心情放松了不少,一会儿用脚使力跺了跺主舱与底舱的厚实隔板,一会儿又叫开跪在边上的朝兵,趴在主舱的射击孔处往外看了又看。
而且时不时地用手拍打舱内的立柱和舱壁上的木板,检验其坚固的程度,一时间对林庆业带来的兵船显得非常满意。
杨振、张臣、麻克清等人,正处在主舱下面的底舱里,虽然隔着一层后世的木板,但是上面的对话,他们听得真真切切。
尤其听到最后,觉察到尼堪对林庆业的回答很是满意之后,他们几个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杨振他们突然听见上面传来了一阵女真语的对话,却是另外一个从未听见过的声音在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坏了,都督,他们要下到这里来,有人用女真话向那个贝勒提议下来看看!”
杨振自己听不懂女真话,但是他的身边却有一个听得懂女真话的侍从亲军把总麻克清一直跟随左右。
上面的女真话传来,杨振与张臣对视一眼,就立刻把目光转向了麻克清,而麻克清也果然听得真切,立刻就把上面发生的最新情况翻译给了杨振。
果然,麻克清刚把上面传来的那句女真话翻译给杨振,杨振就听见敬谨贝勒尼堪用辽东官话说道:
“嗯,还是韩润你这奴才心细。走,林庆业,头前领路,带本贝勒到你的底舱里看一看。看看一艘船能载运多少粮械!”
“这个,这个——”
林庆业早就注意到了跟在尼堪身后的那个朝奸韩润,方才那个韩润一开口,他就知道事有不妙。
尤其是那个韩润一开口说的还是女真话,显然是为了瞒着他,这就更让他有点心惊肉跳了。
果不其然,那个韩润用女真话刚提出了什么建议,尼堪就要求下底舱看一看了,一下子让林庆业又紧张了起来,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杨振、张臣等人,眼下就在底舱里藏身,一旦尼堪领着一堆人下去,搞不好就要出大事。
“这个什么?!林庆业,底舱里难道有什么隐情不成?!”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林庆业正在紧急措辞,想要劝阻尼堪。
可是尼堪身后的那个朝奸韩润,根本就不给林庆业思考的时间,见他神态犹豫,马上就从尼堪的身后闪了出来,满脸狐疑地冲他喝问。
而这时,原本对林庆业还算满意的尼堪,也跟着变了脸色,笑意全无,面无表情地盯着林庆业。
“这个,哪里是有什么隐情?不过是因为底舱里除了军需之物,都是桨手贱民和染疫的军士而已。
“此辈吃喝拉撒睡,皆在其中,又有随军携行的坛坛罐罐酱菜咸鱼,整个腌臜不堪,气味难闻,怕呛着了贵人。”
林庆业倒也有几分急智,正在杨振等人在下面慌里慌张地隐藏遮蔽底舱里的枪炮弹药,调整各人所处位置的时候,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既真实又堂皇的理由。
但是,他的这个理由,敬谨贝勒尼堪显然并不买账。
林庆业话音刚落,就见尼堪看了那个朝奸韩润一眼,而那个朝奸韩润正在摇头。
尼堪见状便立刻说道:“无妨。林庆业,你只管头前带路。本贝勒自幼随军征战,什么腌臜场合没见过,哪里在乎这些!”
尼堪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林庆业也实在无法推辞了,只得硬着头皮直起身,喝令一帮子跪在地上的朝兵闪开,舱室的木地板上露出了底舱的舱门。
说是底舱的舱门,但其实就是铺在主舱地面上的一块可以拉起的方形木板而已,下面有木梯可以进入底舱之中。
之前,林庆业让船上的战兵齐刷刷地跪在地板上,实际上是有意无意地掩盖了这个底舱舱门的存在,就是不想节外生枝。
但是现在,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叫开了跪在那个位置的水军,露出了底舱舱门的位置。
这样一来,尼堪一看就看见了底舱门的所在,三步两步来到了跟前,随即指着地板舱门上的铁环喝令道:
“打开来!”
此时此刻,林庆业的心里无比忐忑,一时之间甚至想到了鱼死网破的场面。
跟着尼堪前来东江岛的满鞑与朝奸,不过二三百人而已。
而有资格伴随尼堪左右登上这艘龟船的人,更是只有十几个而已。
如果林庆业拼他个鱼死网破,骤起发难,完全有可能将尼堪及其随从一举拿下。
想到这些,林庆业趁着弯腰的功夫扭头看了一眼人群外围的安应昌,随即若无其事地拉开了底舱的舱门。
“喔嚯!”
底舱的门刚拉开,就见旁边正要俯身往下看的尼堪,突然掩鼻后撤,同时发出一阵惊呼,显然底舱内难闻的气味超出了尼堪的想象。
尼堪所感受到的东西,其他人很快也感受到了,随着底舱门的打开,一股子腥臭难闻的气味瞬间就窜了上来。
原本主舱内,就因为人多封闭而空气污浊,这一下子,就不仅仅是污浊了,而是腥臭无比,叫人难于呼吸了。
“林庆业,你说的倒是实话,底舱下还不是人待的地方!”
尼堪一边掩鼻,一边打消了方才对林庆业突生的疑虑。
尼堪毕竟是老奴奴儿哈赤的孙子辈,算是野猪皮家族的第三代了。
他出生的时候,早就不是老奴奴儿哈赤创业之初的艰难时期了。
虽说比起大明朝的那些宗室子弟来说,算不上什么锦衣玉食,但是真正的苦,其实并没怎么吃过。
所以,当下嗅到了底舱里扑鼻而来的腥臭恶臭,他本能地就往后躲了一躲,对于要不要继续下去面露难色。
然而这个时候,那个剃发结辫留了金钱鼠尾,乍一看根本分不清是朝人还是满鞑的朝奸韩润,突然上前,来到尼堪身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阵女真话。
林庆业见状,原本就悬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处。
他唯恐这个看起来人模狗样而实际上令无数朝人痛恨的叛徒韩润,再给尼堪出什么坏主意。
可是事已至此,再担心也没有用了,何况这个时候,他已经透过打开的底舱门,瞥见了杨振和张臣二人。
杨振和张臣二人蓬头垢面,满身污秽,半躺半坐在距离下舱的梯子最近的两个桨手位置上。
尤其是杨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给自己的一只脚上,上了脚镣,而且就锁在桨手的位置上。
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瞥,林庆业灵光一闪,心知那个足智多谋的杨都督既然在船上,目前的局面自然应由主持应对,顿时放弃了之前鱼死网破拿下尼堪的念头。
林庆业这么一想,随即放松了下来,将手往下一指,主动做出了请的姿势,示意尼堪和韩润等可以下去。
至于方才韩润又向尼堪说了些什么,他已经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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