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里,天黑得晚,亮得早,时间最不抗混。
杨振见到了张臣从红螺山领回来的俞亮泰、王煅、夏舒三人,叙谈了一个多时辰,不知不觉间,天就已经大亮了。
这个时候,张臣带着红螺山松山官军回来的消息,已经在小山下的大营地里传开了。
眼看着松山城在望了,已经联络到接应的人马了,不必再提心吊胆地赶路,大营里自是一片喜气洋洋。
很快,杨振的命令下达,各路人马吃罢了简单的早饭,再次拔营起行,往东涉水渡过了同样形同枯水期的乌欣河上游,然后转而往北,沿着乌欣河的东岸,一路朝红螺山方向去了。
山神庙子一带,距离红螺山已经不是很远了,不过几十里的路程而已,快马一个时辰差不多能跑上一个来回了。
但是,杨振的队伍却是快不起来,骑马行进的各路护卫人马自然没得说,要快就能快,但是他们押解的大批车马驼队,以及一些俘虏和大量的牛羊畜群,却行进较慢。
好在到了乌欣河的东岸以后,基本上就是沿着河谷平原地带的道路行进了,而且路程也近便,就是慢一点,也比之前翻山越岭快多了。
就这样,大队人马迎着初升不久的朝阳沿河往北,朝着东北方向的群山行进了大概两个时辰,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终于抵达了红螺山的西南山脚下。
策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杨振,骑在马上已经可以看见远处乌欣河上密集的船只,以及船只桅杆上悬挂着的北斗七星黑令旗了。
那是俞亮泰船队悬挂的旗帜,也是杨振给先遣营船队定下的“水师旗”,此刻正高悬在一艘大船的桅杆上迎风飘扬。
“大人,红螺山到了,转过这个山脚,就是咱们的营地,那河上停靠的,正是咱们的船队!”
紧跟在杨振后边的俞亮泰,见杨振放缓了马速,有点驻足观望的意思,立刻上策马上前,对杨振这么解释着:
“这一回,卑职与张参将、仇统带一起商议了,把咱们船队能用的方艄,差不多全带来了!一来红螺山这里各种矿石开采输送量大,二来也备着大人这一行有个万一之用!
“卑职看那些大车载重,翻山越岭,昼行夜宿,行进过于缓慢了一点,不如乘船,扬帆顺流而下,可以昼夜不息!从这里到松山,夕发可以朝至,什么也不耽误!”
杨振听见俞亮泰这么说,知道俞亮泰他们已经未雨绸缪,替自己想到了前头,心里十分高兴,不住点头。
然而,看着河上高桅大船,他转念一想,却又有点担心乌欣河的水流量不足,担心船队的大船载不了重物,于是就又问道:
“你说的方艄,往常可是在海里跑的?去岁入冬以来,天气干旱,降雪降雨稀少,老花河,大凌河,水量皆不如往年,眼前的乌欣河也是如此,行船可有风险?”
若是小船,载不了多少物资,若是大船,又容易搁浅,一旦如此,倒不如仍用现在的车马驼队走陆路呢。
杨振这么想着,就听见俞亮泰笑着说道:“大人多虑了!卑职所说的方艄,的确是海里用的,不过它跟福船、苍山船、广船却大为不同!虽然都是海船,福船、苍山船、广船,都是尖底,而方艄却是平底!”
说到这里,俞亮泰见杨振看着远处河上停泊的船队露出一副似有所悟的样子,紧接着就又笑着说道:
“哦,对了,卑职所说的方艄,就是大人先前说过的沙船,平底沙船,沙船底平,不能破远洋深水大浪,但却能够近海内河通行无碍,皆因其底平,能坐滩,阻力小,不怕搁浅!
“之前咱们在这条河上,已经来回两趟了!上游有些河段水浅、滩多、河道窄,的确不好走,但是从红螺山顺流往下,还是可以行船的,大人不必担心!”
一说起船只,一说起航行,俞亮泰两眼放光,侃侃而谈,这个行当显然是他十分熟悉的行当,说起他自己熟悉的东西时显得非常自信。
杨振听他说到平底沙船的时候,其实已经懂了,平底沙船吃水浅,并不适合深海远洋航行,但却非常适合近海和内河航行。
尤其是在风浪较小的内河里面,简直是畅通无阻,可以说是一种非常实用的河海两用船了,直到几百年以后,这样船型仍在使用。
“那就好,那就好!那可就方便了!”
杨振弄明白以后,随即下了决心,很快就让人叫来了祖克勇、李禄,让他们尽快安排人马,将那些车马驼队负担的重物,优先转移到船队上面,交给船队走水路运送。
祖克勇、李禄两人接了命令,立刻策马回头,传令行动去了。
杨振带着开路的前队,往前转过了山脚,很快就看见一个巨大的开阔的山坳地带。
这个山坳,说它是山坳,可能把它说小了,与其说是山坳,倒不如说它是一个三面山岭环抱,一面临河的山间谷地或者山间平原。
这块山间谷地,前方正对着远处的乌欣河,背后是高大的山峰,左右也是起起伏伏的山岭。
整个地形地势,就像是面朝西北蹲坐着的红螺山,使劲儿往前伸开了两条臂膀,想要将它环抱住了一样。
而且,就在这个谷地中间,还有一条小河流从东面的山中流出,整个穿过谷地,注入到西边的乌欣河里。
就在这一条贯穿山谷的小河北边不远处,矗立着一座由高大的木头栅栏围绕起来的营寨,此时此刻,营寨里面升腾着几个粗大的烟柱,显然已经搭起了高炉,正在炼化什么东西。
杨振骑在马上,看了眼前山谷中的形势,正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悦,就听见同样跟在附近的王煅语带兴奋地说道:
“大人,这就是咱们制铁所在红螺山开的新厂棚了!铅汞,硫磺,皆有毒,制硝也呛人口鼻,松山城城小,将来人口多了,终究是不便!
“所以,协理营务处张参将便与制铁所商量,叫把城里炼铅,制硝,用黄铁矿炼取硫磺的事情,试着在红螺山了一并做了!
“所以小的就来了,现在炉子起了六座,炼铅,炼铁,取硫磺,收集硝土,眼下还算顺利。量不大,品相不错。等到这里上了手,小的再回松山!”
杨振对他们的进展已经很满意了,现在又听说已经有了成果,当下更是高兴,正准备夸奖几句,却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于是立刻问道:
“你们说的锦州军呢,他们的人马在那里,营寨在哪里?”
杨振在众人的陪同之下,已经来到了山谷中间,往前不远就是小小的红螺河,再过了红螺河就是制铁所新开的炼化棚所在的营寨了。
这一路上,他却并没有见到锦州军探马巡哨的影子。
然而一想起松山官军在红螺山的投入,想起这些心血,以及这些心血将来有可能给松山城带来的源源不断的好处,他就更加不能容许有人破坏这一切。
“大人,大人你细看,营寨北面山岭上,那个光秃的山脊上!从最高处我们的望楼一路往西看!”
俞亮泰一边说着话,一边打马上前,凑近了,递给杨振一个单筒的千里镜。
在杨振的征东先遣营里,这是一种只有水师统带才有的珍贵玩意儿。
杨振接过来,按照俞亮泰的说法,举到眼前,用千里镜细看。
这个年代的所谓千里镜,效果其实一般化,与几百年后真正的望远镜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是无论如何,却比单靠一双眼睛看得远多了。
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岭上,最高的山头上有一座望楼,那是松山官军在红螺山营地外围设立的瞭望哨。
杨振举着千里镜,从那个瞭望哨一路往西,细看之下,果然看见一个地势略低的光秃秃的山包上,有一行人立马其上。
而且其中的一个人,也正在举着类似的千里镜,往杨振他们大队人马这里瞭望。
杨振看他们的人马装束,红缨盔,齐腰甲,长矛,弓弩,腰刀,三眼铳,一应齐全,确是祖大寿的辽东军无疑了。
现如今杨振旗下的祖克勇所部,原来就是出身于祖大寿的辽东军,他们的衣甲装束,与对面这个小队人马如出一辙。
所以,杨振他们那身装备熟悉无比,一看就知道他们的身份。
与此同时,杨振先遣营的人马,自从过了大凌河以后,就已经收起了满鞑子镶白旗的衣甲,换回了松山官军先遣营的那身破烂,打回了自己钦命征东先遣营的旗号,所以也不虑对方误判。
而对方显然也在千里镜里注意到了杨振的动作,当杨振举着千里镜扫视了一遍远方的山岭,目光再次回到那队人马所在之处的时候,那队人马已经消失了。
“大人,他们锦州军在这里驻兵的营地,并不在对面的那道山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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