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独眼高瘦汉子,嘴上是一点亏也不吃,虽然看清了来人,知道对方果然是自己父亲当年在旅顺口黄龙总兵麾下的同僚,可是话里话外却依然桀骜不训,一点尊重对方的意思也没有,而且专挑袁进的最痛处下嘴。
袁进与胡大宝的父辈一样是海盗出身,受招安之后投入朝廷水师,但却受到各种排挤和打压,不仅出身被人嘲笑,而且升迁极其缓慢。
尤其是袁可立调离登莱之后,袁进带着自己的部属辗转多地任职驻防,但是十来年的时间里,始终是一个守备官。
有很多当时受抚的海盗,受不了这个待遇,叛离了朝廷水师,但是袁进因为受到袁可立的影响较深,抱着一线希望,没又有再做回海盗。
“胡大宝!你个小兔崽子!老子现在大明觉华岛水师营一把参将!你当面这位将军,乃是大明松山团练总兵官领钦命征东先遣营杨振杨总兵!老子没工夫跟你在这儿扯闲篇,叫你叔父胡长海出来说话!”
“总兵怎么了!?参将怎么了!?很大的官儿吗?!很了不起么?!老子早就跳出了五行外,谁管你这个?!再说了,我叔父是你们想见就能见得么!?”
胡大宝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却在同时冲着一众手下压了压手,让他的手下全都收了武器,弓箭和火枪也都不再瞄着杨振、张臣、张国淦等人了。
杨振看出这个胡大宝虽然嘴皮子不饶人,听起来只是一味的桀骜不驯,但是他的脑袋瓜子却也并非全然糊涂,还是知道一些轻重的。
当下,他也不去理会那个胡大宝,而是笑着迎向袁进,与袁进行了抱见礼,感谢袁进及时赶来支援。
随后,杨振转身对那个胡大宝说道:“胡兄弟!既然大家过去都是同僚,曾在一个棚里睡觉,一口锅里吃饭,今日有幸在此重逢,也算是江湖有缘!何不报告了令叔父,叫出来与故人一见呢?!”
杨振没有听说过胡长海、胡大宝的名字,自是不好一上来就把话说得太深了。
但是,这伙人既然与袁进共过事,有过交集,而且还是在黄龙的麾下,那就说明他们一度属于东江。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说与他们都是同僚,虽然有点上赶着结交,甚至不惜生拉硬拽的意思,但是也说得过去。
天启年间,大明辽东防线一度崩盘的时候,杨振还是一个小小少年,曾经跟随其父杨国栋以及杨家的亲兵家丁一队人马,穿越敌后,投奔了毛文龙。
直到后来,毛文龙被杀,他们才不得不离开了东江镇,重返关宁锦防线。
算起来,杨振跟着其父杨国栋等人,前后在东江镇混了也有数年之久。
现在的杨振脑海里,当然已经没有这段海上漂泊的记忆了,但是作为穿越客,他对自己的前身杨振却是所了解的,知道他有过这样的一段经历。
这段经历,杨振虽然没说,但是他却相信,有心人一定是会知道的。
“你谁呀?!谁跟你同僚,谁跟你故人?!别搁这儿瞎套近乎!你们什么话赶紧说!说完了赶紧走!看在袁守备——哦不,看在袁参将过去的面子上,我胡大宝也不难为你们!”
“你个独眼龙好大的口气!你算个什么东西!再敢对我们总兵官不敬,老子立刻就一枪毙了你个王八羔子!真是不知死活的玩意儿!”
这个时候,杨振和袁进都没说话,但是原本收起了火枪的张国淦,却是忍不住了,突然冲着那个胡大宝,端平了火枪,拉起了燧发的龙头机,然后直言不讳地骂那个胡大宝是个独眼龙。
结果,那个胡大宝看张国淦的火枪上连一样根火绳都没有,所以根本不害怕,反倒是上前了一步,冲着张国淦,拿手指着自己的脑袋,不屑地说道:
“来来来!照着打!我看你能不能打!谁不打谁孙子!——你他娘的吓唬谁呢?!”
然而,胡大宝话音刚落,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
胡大宝还没来得及躲避,就感觉一颗弹丸从自己头顶上鸡窝一样蓬乱的头发梢里飞速穿过,他甚至听见了弹丸穿过时发出的“嗖”的声音,鼻腔里都是头发焦糊的味道。
“孙子哎!你他娘的还真敢开枪打老子啊!?”
胡大宝瞬间暴跳如雷,大声叫嚣:“孙子!你信不信老子生剥了你!”
这一回,胡大宝虽然跳脚大骂,但却再也不敢上前一步了。
他脾气暴躁,一贯嚣张,是没错,但是他可不傻。
他不知道张国淦是谁,可是张国淦手里的火枪,却让他感到震惊和后怕——对方的火枪不需要预先点燃火绳,就能直接点火,难道是传说中自己从未见过的燧发火枪?!
张国淦开完了一枪,就把手里的火枪抛给身边的部属,然后又从部属的手里去过另一杆一模一样的火枪,然后继续瞄着胡大宝。
此时看胡大宝犹自不服输,张国淦却也不惯着他,只是用枪瞄着他,说道:“刚才是我们总兵大人没发话,老子不想擅自打死你!接下来,你嘴巴干净点!要是再说一句老子不想听的话,老子就开枪打爆了你的脑袋瓜!”
那个胡大宝听了张国淦的话,终于平静了下来,不过他也不接张国淦的话茬子,而是转头对袁进说道:
“袁——叔!你得好好管管你的手下人!老是拿着一把鸟枪指着我,咱们叔侄之间还怎么好好说话?!”
“你那一张破嘴,要是能早这么说话,张千总也就不会拿枪指着你了!——张千总,这小子就是胡大宝!以前也是官军水师里的一个把总官!”
张国淦听袁进这么说,转眼去看杨振,见杨振冲他点头,随即放下了手中的燧发鲁密铳,冲那个胡大宝点了个头,一言不发,退到了一边。
到了这个时候,双方都收起了武器,之前因为张国淦一言不合突然开枪造成的剑拔弩张局面,迅速和缓了下来。
杨振随即笑着走上前去,朝着胡大宝伸出双手,说道:“胡兄弟,真性情,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啊!”
杨振说完话,伸着手,但是那个胡大宝斜着眼看了看杨振,又看回到袁进的脸上,并没有与杨振握手。
这时,袁进也笑呵呵地上前来,一手拉起胡大宝的手,一手拉着杨振的手,将两人拉到了一起去:
“胡大宝你个小崽子!可别不识抬举!别看杨总兵年纪大不了你几岁,可是杨总兵当年在东江镇,跟在毛大帅的身边长见识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袁进这话一出,不光是胡大宝突然睁大了仅剩的一只眼睛,满脸惊讶地看着杨振。
就是已经跟在杨振身边已经有段时间的金士俊,也瞬间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杨振。
“你——杨总兵真的在东江镇混过?!真的跟过毛大帅?!”
听见了袁进说的话,杨振心想,这个袁进还真是研究过自己过去的履历啊!
不过,他看见袁进对自己的这个介绍,已经成功地引起了胡大宝等一众海盗对自己的兴趣,心里也高兴。
他也发现了,对于眼前的这伙人来说,似乎自己的前身在东江镇的履历很有吸引力。
尤其是自己的前身曾在毛文龙帐下效力的过往经历,或许对于将对方化敌为友,很有说服力。
想到这些,杨振笑着说道:“没错!早些年,先是广宁失陷,接着义州失陷,兄弟无家可归,只能四处流浪!
“期间是有那么几年岁月,杨某父子兄弟和广宁后屯卫的一些弟兄承蒙毛帅收留,有幸在皮岛上住过一段,在毛帅帐下效力了一段时间!
“不过,当时杨某究竟年少,每日里打混厮闹,不懂得珍惜时光,也没有立下说得出口的功勋!现在回想起来,无限懊悔,真是浪费了当初在毛帅身边的大好机会!”
自己前身在东江镇时期的过往,现在的杨振并不清楚,所以也不敢瞎说,万一真有有心人打听出来呢?
所以,现在的他谈起“自己”的过去,只能是三言两语、简略说过,不敢往深里多说。
不过,即便是他说出来的这么一点点东西,也已经够用了。
之前一直十分桀骜不驯,看人时鼻孔朝天的胡大宝,听了这话,再看杨振的时候,已经是一脸的好奇和钦佩了。
“毛帅奇袭镇江堡,百八十人复辽东!——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今天在这个犄角旮旯的鬼地方,居然能够撞上毛帅当年的身边人!
“老子平生最钦佩毛帅!不,是兄弟——,兄弟虽然无缘亲见毛帅,但兄弟平生最钦佩毛帅!杨总兵既是毛帅当年身边人,请受兄弟一礼!”
这个胡大宝,脾气也够奇特,想来平时也是一个怪人。
他先前对杨振这个朝廷总兵极为轻蔑,但是当得知他也在东江镇混过,并曾在毛文龙帐下效过力,对杨振的态度立刻就完全掉了个个儿。
当下,胡大宝说完了这番话话,挣脱开被袁进拉着的手掌,退后两步,双手抱拳,冲着杨振就是一个躬身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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