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笑看汗血咄扶风,如光溶光

  半世块垒,郁积于心。

  龚尧许与蒋问之间仇怨不该让一无所知的辈随意知晓。

  龚杰一手破空刀法舞得拔地倚,蒋飞熊被他来势汹汹面门的一刀逼得不疾驰后退,连退了数十步身拍在兵器架上。

  掌心后翻,抽出一杆红缨枪便挑开那大刀的迹向。

  枪虽为百兵之王,可眼下练武场内的兵器都是寻常弟子练手所用,比不上龚尧许为了今日给义子龚杰特地打造的玄铁连锁刀。

  龚尧许安稳坐定,还自斟了一壶茶,叩了叩茶檐,吹拂着热气。

  蒋家武学讲究平稳扎实,龚杰刚猛强硬,又年长蒋飞熊不少,他焉能讨到好处?

  那厢蒋飞熊和龚杰打得有来有回,龚尧许只边品茗边盘算着该如何。

  蒋家武馆是他心中的一大块垒,眼中钉,肉中刺,他对这个辈没什么太大的恶感,只是可叹蒋问那个老贼走的安稳,没等到杰儿武功大成替自己报仇就死了。

  走得还真是安稳体面。

  “都是蒋家正义之人,杰儿堂堂正正打就是,别叫飞熊觉得你在欺辱他。”

  蒋飞熊被龚杰压制,龚杰有心作弄一番,好替义父出气。

  陡然听见义父开口,龚杰也只是刀慢了一瞬,而后粗声粗气回:“是!义父!孩儿晓得的!”

  又添了力气,刀刀逮着蒋飞熊的破绽而去!

  红缨是饮血之物,奈何蒋飞熊心中没有杀气,只有怒气和不忿。

  加之龚杰坚韧刚强,直面他的蒋飞熊避无可避地有了焦躁之心。

  龚尧许只笑着看。

  日渐毒辣,演武场院门紧缩,被困在其外的若干弟子奴仆各个坐立难安,有娇弱怯懦如谷芽的丫鬟婢女已经在嘤嘤抽泣了。

  “少爷,少爷不会有事吧安伯!”

  安伯叹了口气摆了摆他的头颅,看见几个预备要爬上院墙的弟子,他呵斥一声:“胡闹!”

  “你们都安静待着!”

  那些弟子受了训斥也不觉得委屈,只是紧张道:“安伯,我们就是想看看师傅怎么样了。”

  “是啊安伯!”

  弟子如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围了上来,安伯却也没得法子。

  如果当初没有拘着少爷去丹峰紫光求武便好了!

  安伯不由自主浮现出这样一个苍凉的声音在心郑

  蒋家武馆是老爷一辈子的心血,飞熊少爷是蒋家独子,不论如何蒋家武馆都离不开少爷。

  在蒋飞熊年幼时候,有路过的丹峰长老替少爷摸骨,直是不可多得的好根骨!

  如果蒋老爷舍得,带去丹峰拜师学武,前程必然不可限量!

  奈何当时的蒋问痛失爱妻,只剩下一个独子在身侧,妻子的离去让他只能将蒋家武馆作为全部的寄托,又怎么舍得让武馆未来的主人离开杨川呢?

  一年又一年,少爷也从对江湖风波有着无限憧憬的孩童,变成了蒋家武馆武艺尚可的主人。

  若是,若是当初让少爷跟着那个长老走了——

  焦躁不安的弟子看见安伯堪堪落泪,反倒来安慰安伯:“安伯别着急,龚家总不至于打死师傅的,还有王法呢!”

  “是啊,是啊安伯!”

  “就算师傅不敌,也没什么!”

  看他们七嘴八舌的样子,安伯只是在心中哀叹。

  少爷怕是生死不论,只为了替老爷争口气啊。

  汗血咄扶风。

  此刻演武场内,蒋飞熊已经不敌,红缨枪砍烂了数十杆,木屑合着汗水,那把玄铁重刀就贴在蒋飞熊的颈间。

  “飞熊,技不如人。”

  蒋飞熊五脏受创,啐出一口血水,脸上火辣:“该杀该剐听由前辈指教。”

  而端坐如瓦舍听戏的龚尧许却端起架子来,掸璃长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飞熊都认输了,杰儿——还不收炼?”

  龚杰二话不收回炼,刀壁贴着蒋飞熊的脸划过。

  欣赏了片刻蒋飞熊的狼狈模样,龚尧许只:“你是辈,你叔叔我呢,本来也不该和你太过计较。”

  “道上的事,生死由命那是富贵在,我和你父亲的恩恩怨怨呢,你这个辈是没什么干系的。”

  “龚前辈有意体谅,飞熊不胜感激。”

  他撑着地踉跄着站了起来,拱着手:“但蒋家在杨川也算个人家,有些名气,飞熊纵然是辈也该担当起父辈的担当。”

  言下之意便是不用打太极了,直言要求便可。

  龚尧许笑了笑,含糊不明地夸了一句:“到真是个有志气的。”

  “杰儿,飞熊他的这点你可要学着些。”

  龚杰抬眼看了一眼手下败将蒋飞熊,“嗯”了一声权做回答了。

  见蒋飞熊如此上道,龚尧许也不多事,直言:“那我便直了——”

  “将你蒋家武馆的牌匾砍下来,留给我带回家烧柴去,再替你那死鬼老爹向我磕几个头,叔叔便不计较了。”

  什么!

  纵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蒋飞熊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不许欺辱蒋家!”

  “欺辱?”

  讥讽地笑了笑,龚尧许:“武馆主人都是杰儿手下败将,还有什么面目在开什么武馆,弄什么镖局?岂不是糊弄饶玩意儿?”

  蒋飞熊斩钉截铁:“武馆招牌可以给龚前辈,飞熊也可以对龚前辈三叩九拜!”

  “但!”

  “飞熊不会替父亲向你跪下磕头!”

  龚尧许骤然拍掌,也高声如喝彩:“好!”

  “可是我凭什么要听你这个败家之犬的话?”

  蒋飞熊直直与龚尧许对视,话音掷地有声:“蒋飞熊愿签下生死状,再与龚杰一战!”

  龚尧许此番怔忪片刻,终于真情实感笑了起来:“是那个老贼的孩子。”

  他头也不回:“杰儿!”

  龚杰上前一步:“义父。”

  “成全他。”

  所谓生死状,也不过是蒋飞熊震声将一切言明,呵令其外弟子众人只许收尸,不许报仇。

  众人静默,一如出敛。

  玄铁连锁刀第二次虎虎生威地看向了蒋飞熊,他将断枪踢起握紧,也毫不退让!

  身体擦过空气,如电射一般将长枪递出,玄铁连锁刀挥而断之!

  方才蒋飞熊便受了内伤,此刻再难焦灼,几步之下便瞠目欲裂,看见那刀往着头颅劈砍而来!

  雷霆万钧之势!

  蒋飞熊即便是身死头裂,也绝不屈膝!

  “叮——”

  “杰儿!”

  茶盏摔碎慌乱之声。

  ......

  他没死?

  蒋飞熊缓缓睁开双眼,有一支树枝贯穿了龚杰的肩胛骨,血流如注。

  再看,地上除留落的玄铁连锁刀之外,还有另外一支树枝。

  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去。

  面带剑疮的女子立在树枝之上,神色淡漠。

  江水连出两支树枝,一支打落了照着蒋飞熊面门砍下的要命刀,一支贯穿了龚杰的右肩胛骨。

  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看见了什么。

  蒋飞熊一时失语。

  “顾姑娘,你,不是受了伤么?”

  江水只:“疼痛难忍,服下了镇痛药物罢了。”

  不是刻意为了救人。

  完这话,她便如鬼魅般消失,如水入水,如光溶光。

  她曾过,她杀人时的刀,比他想的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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