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一艘小船上,船上站着一个驼背的艄公,看起来仿佛是慢悠悠的划着小舟,行走之间却非常快。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在阎王怀里,慌忙挣脱开他的禁锢,跟他隔开几尺的距离。
“谢谢闫公子相救。”
“你是故意用这种疏离的态度对我么?”
“闫公子真会说笑。”面上毫无变化,心里却已经变化万千,故意的疏离吗?确实,就因他和燕丽之间的关系,他就应该和他保持距离,否则他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会再次陷落在阎王的诱惑里。
“黄毛……”
只这一声呼唤,就差一点攻破了他的防心。
可惜,阎王没有再顺着自己的心意说下去。
黄毛站了一会,疲惫地坐了下去,他怔怔地看着远方,不敢再回头看身后的人一眼。
——如果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就请告诉我,如果你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也请告诉我,可是现在的你,为什么让我越来越看不懂。
我们之间曾经经历过那么多磨难,为何还是无法做到心意相通,莫非,你想要的是我所不能给的?
黄毛回转头,现在爬上他的脸庞的是虚伪的笑容,他在一瞬间用笑容伪装成自己的面具,也是这千百年的经历所教给他的。
阎王不禁有些愤怒,他当然看出了黄毛的笑容非常虚伪,仿佛他好不容易雕琢出来的宝玉,渐渐又蒙上了一尘灰。
两个人僵持着谁也没开口说话,周遭只听到哗哗的水声,仿佛在寂静中奏响一曲廖莫的乐章。
等到船抵达岸边,黄毛才朝阎王深鞠了一躬,没有回头,大踏步地往前方走去。
驼背艄公一言不发地站着,直到阎王目送的人消失在远处,才恭敬地说:“教主!你思念太多,恐怕会牵动体内毒物。”
阎王回过身,眼中的柔情瞬间消散,又恢复了他平日里冷情冷意的模样。
“回雪莲教。”
黄毛走远了,才敢回头看一眼根本已经无法看到任何东西的岸头,眼泪这才顺着脸庞滑落。
“你为什么不叫住我?”
可是,叫住了,又会怎样呢?
以他们现在的状况,他真的已经不知道了。
拜月楼内。
沿着外面的长廊进入后院,里面三个方向分别有三个拱形门,进入最左边的便是通向补镜神所住的居所,这中间又是幽廊庭院,穿廊走院,直到最里面,才又见到一个拱门,里面的院子里传出一阵阵哄笑声。
“连对。”
“轰。”
“XX,你敢压我的,我也轰。”
“压你,压你怎么了?”
“敢占我便宜,我也压你,怎么样怎么样??”
“不要随便压我的人,我轰你。”
“你们两个串通,打牌就要有牌品,不要以为你们是一对就狼狈为奸。”
补镜神和志晓董哥三个正玩的尽兴,就感觉到后面吹过一阵可怕的阴风,三个人慌忙扔下牌,微颤颤地挤到一块,惊恐地看着站在门口怒发冲冠的人。
“黄毛,你回来啦。”补镜神斗胆往前走几步,还没到他面前,就被黄毛的冷光射得往后退了几步。
“黄毛,补镜神说你只是出去走走,一两天就回来的,怎么了?”
“出去走走……”黄毛咬牙切齿地说,“补混蛋,你骗人的招数倒是一流。”
“我叫补镜神,但不信补。”
“扑哧。”志晓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但看到黄毛依然寒着脸的模样,知道这次事件肯定是闹大了,所以不得不乖乖地噤声不语。
“补混蛋,你还有脸说。”好想宰了眼前的混蛋,他差点连命都没了,他居然还在这里逍遥,如果有枪,就一枪毙了他,“你明明知道要去封神,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聂锦云慢慢地变成无心无情的神,让他去感受失去朋友的痛苦,他肯定早知道会面对这一切,才会让自己去,“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你只是在利用我罢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很丢人的哭了,想起封神的那一刻,聂锦云笑着朝自己招手的模样,想起封神之后的最后一眼,聂锦云脸上的冰冷神情,想起遇到阎王时,两个人生疏的互动,想起阎王抱着别的女人辗转承欢的情景,想起……都是眼前这个混蛋,才会让他如此失控,才会让他在黑洞里面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黄毛……”
志晓和董哥几乎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他们不知道黄毛那张笑脸下面原来是这样的痛苦,而他们却一点都不知道如何去为他分担。
黄毛发泄完,才觉得自己有些丢脸,慌忙转过脸。
志晓给他递了一块毛巾,黄毛胡乱地接过,擦了擦脸,闷声说:“我先回房了。”
“慢着。”补镜神转瞬间已经站在黄毛跟前,脸上带着他惯有的笑容,可是这个笑容却不同于他平日的狡黠,暖暖的,好像一盏灯,这个时候的补镜神,倒真的有点神的模样了。
“我让你去封神,是因为在这里,确实只有你能进入阴间,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利用你。”
黄毛见补镜神说的恳切,很没骨气地心软了。
“孟婆汤呢?”
“没有。”
“啊!”补镜神怪叫道,他现在又恢复成了狡黠多变的补镜神,上窜下跳地吼道,“为什么没拿,为什么没拿呀。”
“路途遥远,我怎么拿,但是……”
“但是什么?”
“我喝过孟婆汤,所以,我已经知道孟婆汤怎么制作。”
“哦?”
“我现在去厨房。”
不待补镜神搭言,他兀自走出了拱门,只留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黄毛他就这么走了,没事吗?刚才他看起来好伤心。”
“吼出来就好了,还不是为了他男人在伤心。有主的人就是这样。”补镜神坐到石桌跟前,朝他们两个人招招手,“继续继续,刚打到精彩处。”
“你还打的下去?”
“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是神仙,我说没事就没事。”
“你这神仙,一点也不靠谱。”
“你敢侮辱神仙这个职业,你真是胆大包天。”补镜神作势凶道,但坐在他对面的两个人根本不怕他。
“打牌打牌。”
“这还差不多。”
他们大约打了五六副牌,就听见拱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收拾了牌,正襟危坐地等着院落外的人。
“好香。”补镜神在老远的位置上就已经闻到了香味,这可是他盼了好久的美味,自从孟婆死后,他不能去阴间,所以已经好些年没喝过了。
两个丫鬟跟着黄毛走进来,帮衬着把上面的大瓮拿下来,给每位都舀了汤水。
黄毛冷眼看着垂涎欲滴的补镜神,问道:“姓补的,孟婆汤已经来了,乾坤镜应该能补好了吧。”
“等喝完,等喝完再说。”
补镜神等不及地先喝了一口,忍不住赞叹:“好滋味,五十年没喝到了,想死我了。”
“真好喝。”志晓也忍不住赞叹,董哥虽然没有说话,但看他端着碗猛喝的模样,就知道非常合他的胃口。
“所以……补乾坤镜需要孟婆汤吗?”
“当然不需要。”补镜神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慌忙端起孟婆汤咕咚咕咚地喝个干净,然后抬起头,持着一双水润润的眼睛,像个乞丐一样端着碗,小声说,“我还要。”
“没有了。”
补镜神可不会被他吓到,一闪身,已经在瓮前面,用勺子又舀了一大碗。
黄毛也就口头上教训他几句,毕竟他去了那里,并不是一无所获。
补镜神眯着眼睛,忽然说道:“人变成了神,并不会无心无情,只是比普通人冷心冷清罢了。”
“当真?”
“我知道你在为聂锦云的事内疚,但他是最适合阎罗王这个职位的人,虽然说人未死不能封神,但如今人间痴傻的人越来越多,魂灵没有神去引导,在阴间也越积越多,所以才急迫地需要一个神职。”补镜神说完,又美美地喝了一口汤,满足地瘫在凳子上,“没想到还能喝到如此美味的汤,这几千年没白活。”
被补镜神如此一说,他想起冯晨晖,确实,如果阴间再不建立阴曹地府,那些魂魄就只能孤苦无依的一直过下去,如此一想,他也不是那么讨厌补镜神了。
“知道冯家在哪里吗?”
“北朝首富冯家,他们在各地都有铺子,听说冯家大公子正在查找谋杀他弟弟的人,所以来到了丰州城,当初倾城也是想邀请他过来,可惜他到最后也没有出现。”
“既然在丰州,那就好办了。”
丰州城城北的一家绸缎庄内,坐着一个锦衣男子,男子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上的书籍,窗棱台上站了几只小鸟,叽叽喳喳的,却丝毫影响不到正在看书的人。
“大少爷,外面有位公子求见。”
“不相干的人,便不见了。”
“少爷,那位公子说,他知道二少爷的消息。”
锦衣男子镇定的神情顿时添了几分焦急,他将手中的书一扔,命道:“这个还用通报吗,让他进来便是。”
“是,少爷。”
毋庸置疑,锦衣男子便是冯辰渊,他坐了片刻,明明才过了一会,却仿佛过了很久似的,焦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
半晌,终于有一位穿着朴素的少年跟着管家走了进来,还未等管家开口,他便挥退了管家,开门见山地问:“你知道我弟弟的事情?”问完,才开始用怀疑的视线打量眼前的人,他在找杀死弟弟的凶手,这件事几乎全北朝的人知道,有人想利用这件事来要点好处也是可能的,但他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能找到线索的机会,所以方才才会那么着急的让管家放他进来。
“嗯!”
“你叫什么名字?”
“王子恒。”
很普通的名字,很普通的姓,但他却清楚的知道冯晨晖没有这样的朋友。
“你想要什么?”
黄毛微微一愣,知道眼前的男人用钱用惯了,以为什么人都能用钱打发,不禁笑了笑,道:“我不想要任何东西,我会过来,只不过是受人所托,哦,不对,应该是受鬼所托。”
冯辰渊脸色一凌,从他的话中已经大略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什么人?不,或许,你不是人。”
“我是不是人无关紧要。”他从怀里拿出一条锦帛,递到他手里,“这是冯晨晖让我交给你的信。”
冯辰渊迫不及待地接过他手中的锦帛,展开来看了一眼,不禁红了眼眶。
“是他的字,确实是他的字。”
‘哥,
我是晨晖,我在阴间过的很好,不用担心我,我的死跟任何人都无关,不要再追查下去了,你一定要娶个妻子,给我生个小外甥,哥,我想看你过的好好的,否则,我会伤心的,爹他也会伤心,不要再让大家伤心。’
“晨晖……”冯辰渊极力压抑着眼中的泪水,他用力的攥紧了手指,仿佛要把手掌戳出一个洞来才甘心,“你已经死了,我还会一个人苟活吗?既然世间真的有阴间,我还不如早早死了和你相聚。”说完,他也不管身边还站着外人,举手就要给自己头顶一掌,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抓了下来。
当黄毛抓住他的手时,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还算补镜神有点良心,给了他这双大力手套,否则以他的力气,根本止不住一个有功夫的人。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你拦得了我一时,拦不了一世,所以你这一番举动,不是多此一举?”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子嗣,即使到这种时候,还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将愤怒发泄在外人头上。
“我既然会拦下你,自然是因为我会告诉你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哼……”冯辰渊冷哼。
可待他听完少年说完一切,他不禁呆愣了好一会,等他回过神,眼前早就没有了少年的身影。
脑海中依然回响着少年的话,历历在耳。
“即使你死了,你也找不到转世投胎的他,你只要娶一房妻子,生一个儿子,你就会再次与他相遇,只是,他再不记得你,而你,愿意忍受这一切去等待你这个弟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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