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伊凡乖顺地点点头。他们走出后台,只剩下一堆人在窃窃私语。
“我带你去吃饭。”凌天转头看见脸色急迫的伊凡,调侃道,“老婆在家里等着。”
“嗯!”伊凡羞涩地点点头,他想快点回去给思文做饭。
“我送你回去吧!”
“好!”
伊凡坐上凌天的车,告诉他要去的地址后,就好奇地四下打量车内,他还是第一次坐上这样的小车,但是新奇的心情很快就被无尽的疲劳吞噬,他最终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凌天把车停在目的地,他看见一旁沉睡的脸,凝脂一般的肌肤在黑暗中灼烧着白色的光,让他忍不住在他脸上轻啄下去。伊凡感觉到动静,睁开眼睛看着一旁坐得笔直的凌天,含糊地问“韩老板,到了吗?”
“嗯!”凌天递给他十个银元(相当于现在350-400元人民币),“这是你今天的工钱。”
“这么多!谢谢韩老板。”伊凡兴奋地将银圆放进袋子里,他的第一份工作的工资居然有这么多钱。
“你帮我赚得可比这个多多了。”
伊凡透过玻璃看见依靠在大门边的颀长身姿,一个烫着卷波浪的女人靠上他,他也不推开,任由她贴在身上,“可恶!”伊凡低声诅咒,凌天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门口的一男一女——这就是他老婆吗?年纪看去很大,好像不是什么正经女人。伊凡道了声别后,匆匆走向一男一女,他坐在车里静观其变,如果男人敢对他动手,他就立刻下车来个英雄救美。
可是——靠在墙上的男人一脸兴奋地推开女人,冲过去抱住伊凡,伊凡似乎消了气,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向大门,他们还朝女人打了声招呼。
这——难道他口中的老婆,是指那个男人。凌天既兴奋于伊凡也喜欢男人这个事实,又苦恼于他已经有了爱人——他早就应该觉察出来,就是因为被男人抱过,伊凡才会有这么魅惑男人的能力。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他,他点上一只烟,在车里抽了一阵后,走向了还站在门口气呼呼的女人。
“唉哟,大爷,您是来找我的吗!”
“嗯!”凌天第一次对女人露出笑容,“我们进里面去说。”
二楼,思文把煮好的菜端上桌子,他想问伊凡这两天都去哪了,每次都这么晚,可是自己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吞了吞口水没问出口。
“那女人,为什么老是黏着你?”伊凡恼怒地说,他闻了闻思文的衣服,“都是她的香水味。”
“下次我会注意。”刚才他一心只想着伊凡,根本就没注意往他身上靠的女人。伊凡注意到他委屈的表情,率先道歉“对不起,其实是我不对。”——我不该每天都这么晚,他不敢说出这句话,怕一到思文耳中,他就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到时候打工的事情,肯定要泡汤了。
休假的日子,刘昌盛邀请一大班同学到他们家,伊凡、思文、朱丹和晴川不好推却,只好也跟着他们一起去。
刘昌盛的家是一栋西式洋房,一个大面积的花园,西式客厅。大家先是吃了一些糖炒栗子,然后刘昌盛叫佣人拿出一堆热气腾腾的东西分给大家吃。晴川动作夸张的吹了几下,伊凡和朱丹也用手扇了扇热气,三人吃到口里才知道是冰凉的东西,周围顿时出现一片哄笑声。思文隐忍着怒气将冰激凌吃到肚里,他刚才忘记提醒大家这是个外热内冷的东西。
“乡巴佬!”刘昌盛讥讽道,“连冰激凌都不知道。”思文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学生几乎都来自大城市,他们一边品尝冰激淋,一边奉承道“昌盛你从小就接受西洋教育,别和这些乡巴佬计较。”
“就是,就是,听说他们上次还和你闹过。”
“一点小事,我才不会放在心上。”刘昌盛故作大度地说,“待会大家随便点菜,我们家的厨子既会做中餐,也会做西餐。”
大家点了各自想要的菜,思文轻声附在伊凡耳旁说“待会不要吃土豆炖牛肉。”
“这不是你点的吗?”
“这叫以牙还牙,叫晴川和朱丹也不要吃。”
“嗯!”
不多时,菜一道道上桌,十几双筷子伸入盘中,大家一边吃菜,一边口沫横飞的聊天。昌盛因为刚才可以奚落伊凡他们,感到特别得意,不断往肚子灌酒吃菜。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告别回家。
路上,思文得意洋洋地对伊凡说“待会,看不撑死他们!”
“你又耍了什么小手段?”
“只是让他们尝尝呕吐的滋味,谁让他们叫你乡巴佬。”思文忽然瞥见橱窗里一只漂亮的怀表,失神地盯着它。伊凡看见他留恋的表情,暗自记下了这家店的地址。
“我有点事,该走了。”思文忽然转头对伊凡说,伊凡点点头,他已经习惯了思文的这句话,每天这个时候思文都会对他这么说。他目送思文渐渐离去的背影,转身走进这家钟表店,询问店主关于怀表的价格。店主稍稍抬头,不屑地说“你买得起吗?上面有标价格,自己看去!”伊凡走到橱窗前,不禁被上面的价格吓得目瞪口呆“八百大洋!”抵他两个多月的工钱——不过,再怎么说也要为思文买下这份礼物。
“想要吗?”一句带着洋腔洋调的中国话传入伊凡耳中,他转过身,是一个金发碧眼的高个男子,他礼貌地问,“你就是在玫瑰舞厅唱中国戏的那个人吗?”男人察觉到自己的唐突,慌忙自我介绍道,“我叫雷诺,来自法国,是个摄影师。”
“你好!”伊凡看见雷诺伸出手,他在报纸上看过这叫作握手,也伸手与他相握。店主恭敬地走到雷诺身前,讨好地说“先生要买这只怀表吗?”雷诺指指伊凡,“给这位先生包起来。”
“不用了。”伊凡摇摇手,但是雷诺执意买下怀表,递到他手中说,“我很喜欢看你的戏,就当是我的一番心意。”
“我真的不用。”伊凡见推辞不下,递给他五十个大洋,“剩下的我会慢慢还,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好吧!”雷诺不再坚持,收下五十个银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伊凡。”
“我现在正要去玫瑰舞厅,带你一起过去吧!”雷诺热情地说,他既被舞台上的伊凡迷惑着,又被舞台下的伊凡魅惑着,他在心里一直感叹东方人的美,东方世界的神秘,伊凡的出现正好满足了他的猎奇心理。伊凡既有古典画中的优雅别致,又有现代人的洒脱不羁——可能因为伊凡是个男人,才具备了这两种个性。雷诺一边开车,一边问道“伊凡,你想去国外看看吗?”
“国外?”伊凡笑着说,“如果有机会的话。”这只是一句中国人的官话。雷诺却把这句话当成了真,如果不是正在开车,他肯定要高兴到手舞足蹈。他压根就没把伊凡的性别放在眼里,他跟思文一样,喜欢一个人就会奋不顾身,即使飞蛾扑火,也要飞向那一片虚幻的光明。
“雷诺,你为什么来中国。”伊凡望着车窗外的人和建筑,“是因为中国很美吗?”
“嗯!”雷诺不敢说出自己的心理话,他从传入西方的书中得知中国是一个遍地黄金的国家,他刚开始来中国只是为了捡黄金,到中国之后,才发现根本不像书中描绘的那样,他最后成了法租界里替长官们照相的摄影师,偶尔也替中国的达官贵人照相,收入还算丰厚。而且,中国人见到外国人,都会弯腰弓背、奉承拍马的毛病,刚到这里时,这种待遇还真让雷诺享受了一把做上等人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车子抵达了玫瑰酒吧,伊凡道了声谢后下车,再次郑重其事地说“每天我都会还你十块银圆。”
“好,我知道了。”雷诺笑着说——这样正好有更多接触的机会。
伊凡说完匆匆忙忙走进剧院,凌天早在后台等他,自从伊凡来这里唱戏之后,他每天都在后台等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伊凡是他的亲戚。原本对伊凡冷冰冰的人们开始亲近他,讨好他的同时顺便也挖一些关于凌天的小道消息,伊凡对这些人的提问总是含糊回答,从来不涉及任何关于凌天的事情,久了,大家也乏了兴致,只是讨好他的态度依旧不变。
伊凡迅速上妆穿上戏服上台,凌天站在台幕后面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台下的雷诺也盯着他,只要他稍稍做出精彩的动作和表情,就大声地鼓掌喝彩。大家的情绪都被他带动起来,舞厅里响起一片掌声。
伊凡气喘吁吁地走下舞台,换下衣服,照例地又被凌天送回家。
“这样学校舞厅两头跑,会不会撑不住?”凌天心疼地望着旁边疲累的人,“不如每个星期少唱三出,只要三、五、六、七来就可以了。剩下三天的工钱我照样付给你。”
“不,我不能再受您的恩惠。”伊凡慌忙拒绝。车子忽然停在黄埔江边上,凌天下车拉起错愕的伊凡走到江边,冰冷的夜风拂过他的面,一阵冰凉润湿落在他的脸上。
“韩老板,你……”伊凡错愕地望着他,有些不知所措,“我要回去了,我是个男人,还是个有妻室的男人。”
“你的老婆是个男人吗?”凌天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是又怎样?”他有些生气,他不在乎被别人知道他和思文的关系,可是韩老板居然因为这样对他做出这么轻浮的事情。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正欲离开,却被凌天拉了下来。周围的人全都好奇地盯着他们,在昏暗的光线中,他们依稀能辨别出两个男人在争执,而且刚才的吻——他们全都张大了嘴巴,仿佛围绕在他们四周一堆静止的雕塑。
“我送你回去,今天的事情就当作没发生过。”凌天温柔地说,刚才的自己太急躁了,看他和那个男人的感情,并非一朝一夕培养出来的,而自己才认识他一个星期,就妄想占据他的内心。伊凡点点头,他想韩老板只是一时兴起,哪里有男人会像思文那样那么喜欢一个男人。两人重新坐回车子,一路无语地回到伊凡的住所。
透过窗玻璃,两人都盯着站在大门口的俊帅男子,他焦躁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灼灼的光。伊凡下车快步走到他身边,两人相携着回到房间。凌天坐在车里静默了一阵,他的心竟然莫名的疼痛起来,这种感觉,他有多少年没品尝过!他有一点兴奋,似乎一个灰暗了很久的人,忽然添加了些许颜色,然后对这个黯淡的世界稍稍有了生存的欲望。这是一种用语言难以触及的苦痛,急欲表达的心情被对方的冷漠压制着,好像一个人在孤寂的荒野上奔跑,两侧都是峭壁深渊,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
伊凡把怀表举到思文面前,粲然笑道“当当当……你的礼物。”
“你买的?”思文狐疑地盯着他,“这只怀表很贵!”
“你别问太多,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伊凡想把怀表塞到思文手里,却被他推开了。思文从墙角的瓦罐里倒出一百个银圆,冷冷地说“我本来想送这只怀表给你的,想用它提醒你早点回家,蕊儿跟我说你在陪男人,我还不相信,现在我可是明白了,你每天这么晚回来,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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