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中。
王安风将鞭锁仔细小心地缠绕在了右前臂,维持在最容易出手的位置,腰间的腰带里面,金疮药,解毒丹,以及关键时候可以用来刺激内力恢复的纳气丸分门别类地装好,放在了右侧。
而之前李康胜夫妇赠予的银针则是安放在了左侧。
体内内力则是调整到了最为圆满的状态。
虽然今日不是出发的日子,但是他还是提前准备了一番,以确认最佳的状态。
严格意义上而言。
少年的初入江湖,就一脚踩进了泥水坑里,溅了一身的烂泥巴。
尤其那泥巴还很臭,熏得少年记忆犹新,心里头对于江湖路已经打起来了十成十的警惕。
江湖,就是风光迤逦之后的腥风血雨。
………………………………………
扶风学宫·夫子堂。
青袍老者手持书卷,眉头微皱,道:
“原本不是以送书为名,只让王安风入青锋解吗?”
“为何多出了两个名额,你……对剑派的丫头们说什么了?”
夫子端坐一旁,捧着杯清茶,眼观鼻,鼻观心。
抬手喝了一口清茶,慢吞吞地道:
“你知道的,以往我们只是派夫子前去。”
“那又如何?”
“这一次就算多了些古籍副本,也没有必要加上个学宫藏书守,所以,我索性说了,老夫过九十岁大寿的时候,青锋解来了三个弟子祝寿,礼尚往来,咱们这边也该过去三个弟子去给那边的老人家行个礼,说两句漂亮话。”
声音微顿,夫子偷眼看一眼任老,小心补充道:
“嗯,听说是你的主意,她们很快就同意了。”
“还附带了个藏书守。”
任老闻言脸色一黑。
扶风学宫对于学子的选拔迅速地展开,并只在一日之内便宣告结束。
各家夫子的嫡传学生,心性大多已定,对于这种于武道精益不大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兴趣,例如古建章,而初入学宫的少年则是修行不够,难以取胜,唯有一个例外,便是声名鹊起的薛霜公子。
以一手潇洒的剑术击败了数名对手,毫无疑问获得了第一。
随后,兵家百里封以残暴的陌刀纵横十七势勉强胜出。
并不是没有比他强的,但是他施展开招式之后,方圆尽是刀光,近乎于无赖一般冲出了‘重重包围’。
最后一位,是位法家少女,一袭红衣,眉目飞扬,使的是异族常使的圆月刀,似是因为未曾将百里封打下擂台,眉目阴沉,看向后者的眼神恨不得狠狠咬下一块肉来,可转眼看向风度翩翩的薛琴霜,便满脸的柔情,几乎能渗出水来一般,令薛家少女和百里封的后脊骨都是一阵发凉。
至此出发的学子便已经决定。
而真正代表学宫前往的是一位六十余岁的墨家老者,专擅于机关,颇有声名。
毕竟这青锋解虽为隐世门派,但是明面上辈分最大的大长老年纪也就只有七十岁。
要是扶风学宫的夫子亲自过去拜个寿,那位大长老可坐不住。
也太不符合江湖规矩了。
这位年近百岁的老人当年鲜衣怒马,纵横江湖的时候,大长老还没有出生。
而在她机缘巧合,拜入青锋解的时候,夫子却已经弃剑,轻易不履江湖。
约莫,正是六十年之前。
两人年纪足足差了三十年,一两个辈分。
当然,不合江湖规矩也还是在担心另外一点,你出生地比人家迟,活得还比人家短。
江湖上功力精深的老前辈参加了晚辈寿宴,过上几年把晚辈送走了自个儿身子依旧硬朗,顺路还能给上个坟的事情一点不少见,慢慢地就有了这么个规矩,仔细去想,实在没有丝毫道理可言,少年人往往付之一笑,可老江湖却很在乎,很固执地相信。
越老越是忌讳这些。
或许面对必将到来的死亡,大多数人终究做不到真真正正地洒脱无视,武道心境依旧能够压得下恐惧,可在细节处,却仍是充满了对于世界的留恋。
扶风学宫。
作为扶风郡最大的学宫,自然会有为来客准备的客房。
夜色渐起,一处卧房中升起了一豆灯火。
身着白衣的女子盘坐在卧床之上,一身素净,唯独长发以玉簪扎起,眉目虽美艳,却少去三分人气,越见清寒,膝上横放长剑,尚未出鞘,已经有凌冽寒意充盈于客房当中,令那一豆灯火微微晃动。
身为隐世门派在江湖中的行走弟子,她的修为已经臻至五品。
一手剑术尽得泼墨意境,武道到了她这一步,单纯苦修已经难能再进一步,但是她却仍旧不曾落下一天,每日打坐不止,若在往日,只消太阴决运转片刻,便能断去心中杂念,但是今日已经盘坐行功十二周天,却仍旧杂念丛生,斩杀不尽。
当下只得睁开眼来,徐徐叹息一声。
难得静心,又无法入睡,干脆起身下床,将佩剑负在身后,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琥珀色的茶汤映照着烛火晃动,此时时辰已经不早,想来带下来的那几个小弟子也已经入睡,而她的思绪也不如白日清晰,不由得便开始回想起今日所见的那位夫子。
一席谈话,不过盏茶时间。
果如传言,高深莫测。
白皙手指摸索着茶盏,女子双眼神光闪烁不定,呢喃道:
“祖师厌倦江湖厮杀,因而遁世。”
“但是接下来是为大争之世……”
“若是继续隐遁避世,当有灭派杀身之祸。”
声音微顿,双目微阖,似乎又看到了那位白须白袍的老迈夫子,站在那里仿佛就是一方天地,看着自己温和笑道:
“这一次呢,是老夫承你们的情。”
“今日选出的三名学子,以及藏书守……回了青锋解之后,引他们去一次那里。”
“之后的选择,交给你们的掌剑。”
此时回想起那老者模样,女子心脏依旧微微颤栗不止,纵然以五品中修为,依旧难以自抑。
夫子的眉目慈和,总是笑呵呵的,看起来非常非常地好说话,可她看着那老人,却仿佛看到了一把剑,一把尘封了不知道多少岁月,别人看去早就已经满是铁锈的剑,可不知为何,这把剑又被重新拔了出来,被拭去了剑上的红锈。
烈酒洒落剑锋,依旧锋锐,依旧凌冽,依旧可以斩地下滚滚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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