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羞恼只是一瞬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夏侯公子摇了摇折扇,面色风采依旧过人,现在虽然入秋,但是温度还不是很冷,他的长衫外面却还套着件枣红色的大衣,可却没有多少不妥,反倒多了几分书生文弱的俊雅,一下子把旁边的王安风比了下去。
当年琴棋书画俱是上品,才色皆备的俊秀清倌人为他写下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可不是凭借那几首曲儿能做得到的。只会谱曲的穷书生多了,但如他这般精通音律,谈得了风雅趣事,也能对女儿家事情体贴入微的世家子百年一遇,简直如梦一般。
只可惜,他已有了未婚妻。
尽管是个蠢到了用糖葫芦就能拐回家的小女孩子。
周围的护卫察言观色,眼力毒辣地很,行为更是恭敬了几分,只是王安风却没有多少眼色,行为上与对待大凉村那群往他家墙上糊泥巴的少年人没有多大差异,两人相互交谈,在一大群护卫的簇拥下往上面的柳絮山庄走去。
虽然说刚刚王柏的惨叫声引去了不少护卫,但是还有两名面容冷厉的男子守在门前,左手负在背后,右手搭在腰间刀柄上,腰带上相较于寻常人多出一个个玄色的铁盒子,柳家以暗器轻功传家,这盒子里面的东西正是响彻一地江湖的机括暗器。
暗器锋下饮尽了不知的多少好手的血,但这两名汉子手上沾的血只会更多,暗器是他们的兵器,却不是他们唯一的兵器,他们是柳家庄主的兵器,也不是柳家庄主唯一的兵器。
见王安风两人过来,还有数步距离,就已经沉声开口道:
“两位公子,今日我庄有名宴,还请出示名帖,如无名帖,还请他日再来,本庄庄主已在别处设下宴席,已表歉意。”
夏侯轩折扇轻轻合上,眉目浅淡,虽温和却又有淡淡的上位者气息,道:
“在下夏侯轩。”
两名护卫闻言神色一凛,相互对视一眼,抱拳应道:“不知是夏侯公子前来,庄主已经吩咐过,若夏侯公子前来,还请尽情玩赏。”
言罢各自退了一步,让开大道,夏侯轩折扇轻轻拍在掌心,回身对王安风笑道:“王兄,取出你的名帖罢,你我一起过来,就应该一起进去。”
王安风沉默了下,微微皱眉,他哪里又什么名帖?却又想到了离伯走的时候千叮万嘱一定要八月十五才来,突然有种预感自己似乎着了离伯的道儿。
虽然也有可能这是事出突然,但是在他从小到大,何时又见过离伯吃了亏?
那老头在他小时候的时候,曾经很神棍地指着天上的大太阳说过我赌午时三刻会有晴天霹雳,可怜他那个时候才四岁,每天和父亲看书,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荒唐事,拿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咧嘴笑的老头子,再看着离老头手上的猪肉渣,信誓旦旦把父亲给他的糖饼押了上去。
他绝忘不了那一天。
漫天的雷暴把整个村子的狗和孩子都吓得齐齐失禁,蔚为奇观,当时的离老头说怕他吓着,拆了枕头拿棉花塞了他的耳朵,然后在他一个四岁小孩子面前吧唧吧唧把糖饼啃了个精光,抹了抹嘴上油光,拍拍屁股就扬长而去。
他父亲知道这件事之后足足笑了他一个刻钟的时间,直至笑出来眼泪,才说了一句话,当时看的书要重温许多遍才不会忘,但是那句话却被他一直牢牢记着。‘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风儿你以为的事情终究只是你以为的,每个活的很舒服的人,肯定都比你看到的部分厉害些。’
“这位公子,您若是没有名帖,还请去另一处宴席,也有大块好肉和醇酒香茶,绝没有怠慢。”
左手边的护卫踏前一步,颇为客气地开口,能够和夏侯轩并肩同行,他也绝不敢有半点怠慢,一旁的夏侯轩则是轻摇折扇,看着王安风,眼中有种看好戏的神色。
王安风踌躇了下,还是抱拳开口问道:
“那敢问这位大哥,此次宴席,可与凤有关?”
那护卫双眼微微一亮,心里安下,便笑着开口回道:“昆山玉碎,雏凤清鸣,这一次咱们柳絮山庄要举办的正是忘仙郡五年一次的雏凤宴,以请诸多少年才俊,共聚一堂,以武论友。”
当大凉山下的少年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终于确认自己时隔数年,还是入了离伯的道,就是他脾气再好,被唬出来跑了几百里路来打架比武也有了几分恼意,心里冷冷笑了笑,将准备给离伯买的醇酒好肉一个一个全部划掉。
一个都不给你买!
心中恨恨念叨着离伯,王安风抬手将那贴身保护的名帖取了出来,通体墨色,上面空无一字,唯有一只凤凰振翅欲飞,寥寥几笔,那种意境便几乎扑面而来,显然绝非凡品,而那护卫脸上神色也越加恭敬,浑然没有半点刚才的冷厉威严,小心将那帖子又递还给了王安风,便退开在旁。
人总是喜欢分个高低上下,雏凤宴本就号称俊才云集,而相较于寻常名帖之外,这种由柳家家主亲手所画的凤凰帖更为珍惜。
材料珍贵,手法则更为豪奢,要纯以精纯内力制成,继而以武道入画,汇成飞凰之态,总共送出去才不到三五张,每一位背后自然大大地有来头,一旁的夏侯轩眼中也浮现出了一丝诧异。
看他样子举止,是真的寻常人家,但是寻常人家怎么会有这种帖子?
就是所谓上三品高手,柳家敬畏自然敬畏,却也不一定捞得到这东西。
再想到少年之前举止,夏侯轩便觉得越发有趣,禁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世间有趣的大抵迥异于凡俗,譬如喝花酒的无情客,不识字的小夫子,譬如当年那癫疯道人,拎着晾衣服的枯竹竿在道门祖庭发酒疯,大叫三祖传世间法,曾言斩吾见我,若叫老牛鼻子见到,必一棍子打杀了喂狗,换得世间太平。
道人已逝,夫子已老,那喝花酒的无情剑客再不曾饮酒。
可江湖,还是那个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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