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来客,吴丽梅都会将葛凯琳带在身边,让她学习待人接物。
今天王家夫人来访,吴丽梅预感可能和葛丽娥的亲事有关,自家女儿自家知,这事倒不必因葛凯琳是女儿家而令其回避,又怕别人会有看法,吴丽梅就让葛凯琳躲在内室。
吴丽梅还没开口,王家夫人已叫唤:“出来吧小人精,不要躲了,我又不是旁人。”
已经露馅,葛凯琳只好现身,给王家夫人见礼:“凯琳见过王家祖母。”
王家夫人招手:“凯琳快过来,我看你这脸上好了不少,看样子会全消,长大后就会跟你的小姑一样,有很多人来提亲,到时可不就要将你家门槛踩破了。”
被王家夫人拉进怀里,葛凯琳也不谦虚:“常言说,侄女随姑,我小姑长得美貌,我脸上的血瘤要是能全消,长相自然也不会差。”
“哎呀,”王家夫人捏捏葛凯琳鼻子,咬牙道:“你个巧嘴,知道我今天来向你小姑提亲,你这是变着法地夸你小姑,顺带也将自己夸上一遍。”
做势又要捏葛凯琳鼻子,葛凯琳紧忙躲开,靠在吴丽梅身侧,嬉笑道:“我小姑今天去了村里,小表叔就是再急,也得等到明天之后才有回信。”
按辈分,葛凯琳确实得称呼王鸿彬表叔,葛凯琳特意在前面加了个小字。
吴丽梅嗔喝:“凯琳,哪里这样没大没小。”
王家夫人反嗔:“不要在这里装腔作势,我祖孙俩玩自己的,你不要扫兴。”
晚上吴丽梅提起王家夫人来提亲的事,林翠娥兴致不高:“他要能等三年我就嫁给他。”
三年,可将一个人从少年变为青年,更可将原本一颗纯正的心,涂满颜色,那时境况会变成什么样子,一切未可知。
葛凯琳虽对王鸿文的印象不错。却也难断三年后会怎么样。
葛天俞和吴丽梅同感,第二天吴丽梅亲自上王家,转告葛丽娥的本意。
王鸿彬相貌确实普通,学习上也和葛凯文一样。同样的课程要比别人花费更多时间,他启蒙较晚,十五岁的他,跟十三岁的葛凯文课业进程相同。
“姐姐,”王鸿彬对吴丽梅长身一揖:“我和凯文同学。爹娘平时也会说起姐姐家的状况,一切誓言都是空话,只请姐姐转告丽娥,三年后我必娶她。”
按吴丽梅娘家的称呼,王家兄弟得称呼吴丽梅姐姐。
王鸿忠附和:“对对对,必娶,必娶,到时二哥给你吹唢呐,吹最好听的唢呐。”
“哈哈,傻小子。”王家夫人好笑:“哪有弟弟成亲哥哥给吹唢呐的,到那时你就是丽娥的二伯哥,要给弟媳红封,你只管准备银钱就是。”
王鸿忠不服:“大哥成亲我就吹了唢呐,为啥弟弟成亲我吹不得唢呐,我不管,到时我一定吹最好听的唢呐,红封,我媳妇给就是。”
“娘,由着他吧。只要他开心。”王鸿榜道。
作为长子,王鸿榜自小沉稳,哄完二弟,问吴丽梅:“姐姐什么时候搬家。我去帮忙,我手艺虽不比五郎,倒也过得去。”
吴丽梅道:“最晚过了正月十五就得动身,凯武的学业耽搁不得。”
王鸿彬不善言谈,王家夫人则是一个劲保证,不管将来他儿子是考取功名。还是做平民,都不会违背今天说的话,三年后必会迎娶葛丽娥进门。
唉,今日不知明日事,到时再说吧。
吴丽梅只是面上应付,内心却为葛丽娥悲凉,比起自己,妹妹貌美而有才情,却也抗不过命运捉弄,好生生耽误了大好年华。
暖棚蔬菜开始种植后,吴丽翠就带着吴音薇住在暖棚边的屋子里,日夜忙碌,稍有闲暇就来陪伴三妹。
自己出嫁前,三妹就像小尾巴一样,自己走到哪里三妹跟到哪里,后来各自出嫁,一年难得有几次相见,如今姊妹好不容易能天天见,三妹却又被逼迫背井离乡,吴丽翠心痛不已。
吴音薇有空也会跟着来三姑家,多半时间都是陪伴小表妹。
“五表姐,你怎么不去京城?”
“不想。”
“为什么不想,听人说京城繁华好玩。”
“祖母曾说过,脚小偏要穿大鞋,早晚摔跤。”
哦,外祖母这个比喻倒是新鲜,通俗易懂,不过也确实贴切。
“五表姐为什么想着长大喂鸡?”
“外祖母家喂有成群鸡,能下蛋,能吃肉,也能变成现银。”
“长大就只喂鸡吗?”
“在大姑家这几月来学了很多,我长大也要经营农庄。”
“你家就有大农庄,为什么不在自家农庄学习?”
“娘亲不准。”
也是,小舅娘逼着女儿缠脚,送女儿入京,怎么会愿意五表姐务农。
葛凯琳想起才艺大赛上那些选“舍”者,为改变命运,过上向往中的富贵生活,明知前途莫测,也宁愿被抢,相比她们,在这个世上,吴音薇也算怪胎。
这个世界交通和通信都不方便,人一旦分离,有可能这一世都再难相见,对于吴音薇,葛凯琳还是有些不舍。
“五表姐会去看我吗?”
“会。”
葛仲嗣回来时已临近年关,说是已将河岸两侧的两千亩荒地,连同那座小山一同买下,价钱便宜得很,只花用了千余两银子。
因是垦荒,按律法可免除三年赋税,葛天俞有功名在身,又加三年,葛仲嗣已和当地官府打通关节,不会有人为难欺生。
他还在最近的镇上买了个粮铺,铺子后面也带有不小的院子。
两千亩荒地,还有一座山,哇,该有多大呀,葛凯琳想象不出。
她大哥大嫂当年承包三十亩地,还是分在不同地段,她都觉得地够大够多,如今自家竟有两千亩地,葛凯琳觉得自己有点想象无能。
葛天俞身体虚弱。原本就是心病所致,一旦心思放开,这些时日过去早已是健步如飞,听说已买下他看中的地。兴冲冲拉着叔父看地契。
官府发放地契时会附带简易地图,粗略标出地形地貌。
因曾是心中向往,葛天俞对那片地记忆很深,此时已按捺不住,找来葛天凌和葛天彪。连同葛睿豪一起,按图开始规划怎么使用那块地和小山。
在这之前葛天俞先询问家里各人的意见,吴丽梅说是除了宅院占的地外,给她留下开办制衣坊的地块就行,她还是愿意干回本行。
葛睿豪这几年管理渔场,对养鱼有了很大兴趣,兴致勃勃规划出一片地来建渔场。
葛凯武提出,留一块地做练武场,还要给他盖间制作坊。
葛凯琳提出,给她盖一个大大的羊圈。她要养许多的羊,至于有多大,她对这个没有具体概念,描述不清楚,倒是葛丽屏有了经验,说得清楚。
只要能跟着大嫂,葛丽娥对地块怎么用毫无意见,吴丽梅无奈,对几个兴奋中的男人说,记得给两个妹妹各留一百亩地作为陪嫁。
两姊妹对这个决定反应各不同。
葛丽娥向大嫂撒娇不依。葛丽屏则是愕然,继而痛哭流涕。
葛丽屏出嫁时,葛天俞给她百两银子,葛天彪给她五十两。她在沈家没有人身自由,银钱没地方可藏,最后全被沈蛮珍拿走。
葛伯嗣给她的陪嫁,只有她平时积攒的衣物和便宜首饰,外加十两压箱银,银钱也被沈蛮珍搜走。
那时她常被沈老太太惩罚不能吃饭。有时饿得急了,就拿首饰求丫环弄点剩饭,衣物也被下人算计去不少,和离时,葛丽屏的财物就只有所剩无几的丫环看不上眼的衣物,
和离后所花所用,全是大嫂供给,如今大嫂出口就是百亩陪嫁,比起大嫂没分家时自己的刻薄,怎么能不让她悔恨交加。
葛仲嗣玩心大起,高声提醒:“不要兴奋过头,先看清楚地契,那块地是以耕地名义买下的,要不怎么会这么便宜,要是私自将耕地挪作他用,官府不止会收回耕地,还有惩罚。”
耕地?
葛仲嗣这话一出,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在场的人没一个善长种地,这还真是令人头痛。
葛天俞目询葛睿豪,葛睿豪只是摇头。
去官府办理买卖的事全是义父一个人出面,他并不知道底细,他也曾问起葛仲嗣这事,义父笑称保密。
“哈哈,哈哈哈哈,凯武,那练武场可要弄得大些,二祖父去看你时,要是耍练不开,二祖父可是会将你打趴在地。”葛仲嗣大乐。
呼——,老顽童自泄底细,葛天俞一个眼神,和葛睿豪一起上前,一番打闹后两人将葛仲嗣制住,葛天俞从葛仲嗣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两人才放开葛仲嗣。
葛仲嗣好玩,跟儿孙之间向来没大没小,兴头来时,他比稚童还贪玩,葛天俞和葛睿豪这么做已是驾轻就熟,小时候两人难得成功,如今两人正值壮年,葛仲嗣却是老矣,而且本来就只是玩耍而已,葛仲嗣也就顺势就范。
小册子里详细记载着那块地的每处特点,还有山上有什么特色,这些葛天俞都晓得,他关注的是册子里有没有特殊注明。
翻到最后一页才找到,册子上注明,要是将耕地挪作他用,官府将实测面积,令地主按实际面积另补差价。
这倒不难,以葛天俞如今的财力,还拿得出差价银子。
虚惊一场,各自又开始规划自家看中的地界。
葛仲嗣百无聊赖,问:“大郎,人家都各有想法,倒是你这个正经地主,有什么打算。”
葛天俞一时愣住,他只顾及妻子儿女,倒是忘了自己,可自己除了会做生意,其他还真是不会,这地块虽大,却地处荒野,哪有生意给他做。
吴丽梅道:“我有制衣坊,睿豪有渔场,凯武有作坊,凯琳有羊群。丽屏丽娥有耕地,看似大郎没事,其实经营的事得全靠大郎,要不所有的产出岂不成了死物。”
葛天俞乐呵:“还是我家丽梅心思纯正。不像那个老顽童,只等着看人笑话。”
其他人扭头低笑,吴丽梅脸色通红。
她没想到丈夫竟会当着众人面夸她,虽内心甜蜜,却也难堪。
葛仲嗣不满:“丽梅你稍等一下再说不行吗。要都像如你这样反应快,还有什么好玩的。”
众人正在兴头上,没人理会他的牢骚。
过了片刻,葛仲嗣闷声道:“丽梅,还有没有羊线衣裤,你送给你婶娘的羊线衣裤我看起来挺好,你婶娘也说很暖和,穿在里面又不显累赘,我也想要一身。”
吴丽梅从衣橱拿出一身羊线衣裤,让葛仲嗣试试是否合身。
这本来也是织给葛仲嗣的。只是这段时间忙,她还没来得及拿给葛仲嗣。
“哈哈,”葛仲嗣展开羊线衣裤,在身上比划一下长短宽窄,兴冲冲道:“这下我也有了羊线衣,我这就回去穿给你婶娘看看,免得她总在我面前炫耀。”
话音落,葛仲嗣也没了影,吴丽梅又拿出两身羊线衣裤,低头若有所思。
吴丽梅虽说过爹娘顽皮。羊线衣裤没他们的份,这话她怎么会当真,临行在即,对爹娘她有万般不舍。一切的牵挂都织进了羊线衣裤,只要爹娘身体安康,比一切都好。
离别在即,这个新年,葛家人看似喜笑颜颜,却也只是强颜欢笑。
吴丽芳每天想着法的换花样做好吃的。
她对自己的生身已不记得。似乎记事起她就和三姐在一起,后来作为陪嫁跟来葛家,再后来三姐做主把他嫁给葛天凌,她还是在葛家,她就没和三姐分开过。
如今年近四十了却要长相离,她怎么舍得。
谭柳儿也变得婆婆妈妈,不停地问,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是不是忘带了什么,银两够不够用,要注意保重身体,记得常查看储备药材有没有短缺。
吴青云夫妇则是恨不得将整个叠翠院搬给女儿。
叠翠院是女儿们的闺院,女儿出嫁后,叠翠院里的东西不止一样都没少,还不停地往里添置新物,如今女儿远离,这叠翠院的东西,女儿有可能再也用不上。
吴子扬则是一天三趟往葛家跑,送钱,送物,要不是有父母家小,牵扯不开,他巴不得将自己送给三姐。
葛凯赋在盛城读书,已经习惯分离,况且,逢大休时他可以跟随葛凯武去看望大伯一家,倒是没有多少离情别绪。
葛凯茜和葛凯贞则不然,整天和葛丽娥葛凯武还有葛凯琳厮缠,她们是女儿家,将来要是嫁到近处,这一辈子都有可能没机会出远门。
“妹妹,这颗珍珠送给你。”吴音薇手掌躺着一颗浑圆的珍珠,莹润黑亮。
嘱咐葛凯琳:“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我。”
“我怎么会忘记五表姐,”葛凯琳推开吴音薇的手,“五表姐还是自己收着吧,这颗珍珠贵重,你将来出嫁,就当做嫁资。”
葛天俞领着儿女和妹妹去跟董氏告别。
葛伯嗣死后,董氏嘴里牙齿相继脱落,已经一颗牙都没了,脸部塌陷,满是皱褶,说话口齿不清,吃东西只能用牙龈慢慢磨。
不管葛天俞等人说什么,董氏只是一个劲地唠叨:“走吧,都走吧,都走吧。”
就这一句话,反反复复不停地说。
葛天笙也像变了一个人,态度温和,亲自倒水泡茶招待,陪着说话,偶尔也会说一两句笑话,葛天俞对他的嘱咐,他也殷殷答应,毫不见以往的暴戾。
葛凯琳冷哼,葛伯嗣抠门一辈子,攒的全部钱财都归了葛天笙,葛天笙不开心才怪。
再舍不得,别离也在所避免,过了元宵节,葛天俞一家出发。
将要居住的地方,就在郭四娘曾呆过的郓城县辖区,比良平镇还要靠北。
新年一过,气温变暖,良平镇一带白天已能换下厚棉衣,太阳大时,穿薄棉衣还会出汗,村民们已经开始扛着农具去地里松土,准备着种植计划中的作物。
而郓城县此时却还是冰天雪地,要想开土动工,最少还得等上半个月。
葛天俞、葛天凌、葛天彪,还有王鸿榜,带着葛凯武,先行骑马赶往郓城县,也好准备动工事宜,买材料,招工匠,量土地,杂事很多。
葛凯文本也想跟随葛天俞一同建造新家,反正他的学业已受限,耽搁一阵子也无所谓,葛天俞和吴丽梅却不允许,绪祥不知跟他说了什么,葛凯文这才改了主意先行去上学。
葛睿豪陪着女眷坐马车后面赶路,去年他和葛仲嗣前往郓城县探查时,留意了沿路客栈,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歇脚,哪里打尖,大家已商量好,所以一路来倒也泰然。
葛仲嗣本也想去,只是他要是一走,家里可就只剩女眷了,任她们怎么能干,家里没有男人葛仲嗣还是放不下心,只得作罢。
“六姐,新家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
“六姐想不想去新家?”
“不想。”
“我想去新家,听爹爹说,新家很大,有山有水有鱼,来年也会有渔场,或许还会大些。”
葛凯缘缠着小脚,平时除了找葛凯琳玩,董雁菱一般不准她出门,她生性活波,整天呆在院里那一片小天地,早已烦躁,对于离乡,她不像葛凯琳伤感,反而莫名地兴奋。
整天想着能游遍天下,这下倒是出来了,葛凯琳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要是乘兴游玩倒也另当别论,自己一家却是不得不离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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